第六章 零丁洋泊嘆無家 怎奈諸君壁上看

1857年12月12日,葉名琛突然接到額爾金髮來的通牒。

這是一份沒有任何預兆的最後通牒,上面要求葉名琛讓出廣州城及沿江的所有炮台。葉名琛當然不能同意,要不然就等於舉手投降了,但留給他的時間已經不多了,確切地說,只有三天。

12月15日,英法聯軍向廣州炮台發起進攻。這些可憐的炮台大多徒有虛名,不過靠殘存小炮苟延殘喘而已,在英法聯軍的進攻下迅速淪陷,有的炮台官兵知道抵抗無益,索性將炮埋起來,以免落入敵手,然後大家各奔東西,四散逃命。

攻下炮台後,額爾金並沒有馬上進攻廣州。因為他注意到,雖然短時間內,葉名琛無法將出城控制產糧區的官兵抽調回來,但廣州城仍有相當數量的部隊駐守。

廣州城內的兵勇已有所增加,增加出來的是募勇,葉名琛此前已經把財政里剩下的最後一點錢拿出來,全部用於招收募勇,以補充防守兵力的不足。

額爾金擔心硬攻會出現過多傷亡,決定先用英艦對廣州進行炮擊,探探路再說。

英法聯軍動用艦艇上的兩百多門火炮,對廣州進行了連續炮轟,一時間彈如雨下,然而不管怎麼轟,廣州城上都沒有一炮用以還擊,與戰爭初期截然不同。

聯軍開始實施炮擊時,葉名琛正在校場,就像戰爭剛開始時那樣,該做什麼還做什麼。當第一排炮彈打入城內,爆炸聲撼動全場,部屬人人變色,葉名琛仍神色坦然,且面帶微笑。

可是他心裡其實很明白,這次廣州城真的危險了——不還擊,不是不想還擊,而是城裡沒有大炮和炮彈。

由於得不到補充,守軍只能從軍火庫里把陳舊的鳥槍、大刀、長矛都倒騰出來,連沙灰、瓦片和石頭都成了作戰武器。

兩個星期後,額爾金認為時機到了,遂下達總攻擊令。1857年12月28日,英法聯軍實施登陸,進攻廣州,這時廣州城才開始組織英勇抵抗。

包令觀摩了全部作戰過程,他揚揚得意地說葉名琛是在以「野蠻時代的兵器」對抗英法聯軍,其結果如何,是毫無疑問的。

結果的確只有一個,然而過程亦稱壯烈,許多中國官兵浴血奮戰,英法聯軍傷亡達一百一十一人(也有學術資料認為應是一百二十八人)。

守軍應該可以打得更好,但是關鍵時候,葉名琛身邊缺少如沈棣輝一般的得力將佐,扯後腿的貨色倒是有好幾個。

廣東巡撫柏貴和廣州將軍穆克德訥本該全力協助葉名琛,但在廣州失陷之前,二人就早早地做了軟骨頭。他們暗中派人與西摩聯絡,表示願意上折彈劾葉名琛,並將奏摺草稿先行給英國人過了目。

葉名琛雖不知道這兩個傢伙如此下作,然而他對自己孤身迎敵的處境已非常清楚,後來曾用一首詩來追憶這段經歷:「縱雲一范軍中有,怎奈諸君壁上看。」

「范」指的是北宋的范仲淹。這位寫下「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的名臣,文武兼備,曾是北宋時期的邊塞一柱,西夏軍隊對之最為懼怕,因此才有「軍中有一范,西賊聞之驚破膽」的說法。

葉名琛的悲涼和無奈可以從詩中一覽無餘:即便有范仲淹那樣的傑出人才穿越過來,看到這麼多人都在旁邊當閑客,他也只能束手無策吧。

12月29日,抵抗終於失敗,廣州失陷了。

當英法聯軍攻城時,城頭上根本看不到穆克德訥的影子,聯軍入城後,這位將軍不是組織抵抗,而是張皇鼠竄,從一個房間逃到另一個房間,最後被法國兵從柜子里給拖了出來。

包令對葉名琛恨之入骨,非擒之或殺之才能後快,他最擔心的就是葉名琛會效仿兩個軟骨頭出逃或藏匿。

事實上,葉名琛可以逃走的借口和機會太多了,因為他是一把手,廣州城內沒有人能制約他。比如,他可以將廣州防務扔給下屬,然後出巡省內各地,又或者想再跑遠一點的話,還可以率兵去廣西作戰,反正那裡有的是洪兵給他「剿」。

葉名琛不是不知道形勢有多麼危迫,此前他已將家眷送出廣州,但他本人始終沒離開過廣州城半步。

在聯軍正式向廣州城發起進攻時,密集的炮彈像雨點一樣落進督署。隨從嚇得到處亂跑,葉名琛端坐議事廳內,鎮靜地處理著文件,並且還不忘安慰旁人:「不要怕,炮彈都是一陣子的,過去就好了。」

城陷後,葉名琛仍有逃離的充足時間,家丁也勸其離開,但他卻不為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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