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時間真是一把殺豬刀 人心都是肉長的

就在消滅北伐軍的那年夏天,太妃得了重病。咸豐焦慮不已,儘管南方戰場仍然混沌不明,一大堆的軍務政務需要處理,但他仍然每天抽空去探病,並在床邊以皇帝之尊親自端湯送葯。說句實話,親兒子也不過如此。

給太妃探病的還有奕訢。兄弟倆商量好,輪班互值,上午你,下午他,反正不讓太妃的身邊缺了親人。隨著病情加劇,太妃時而清醒,時而糊塗,有時連人都認不清楚。有一天當咸豐陪侍在旁邊時,太妃忽然握住他的手,絮絮叨叨地說了一段話。

太妃說,我這次的病可能好不了了,想想在宮中享了這麼多年的福,也不覺得有什麼遺憾,唯一抱恨的事,就是覺得對不起你。

咸豐一愣,接著心裡又一動,他想母親終於被自己感動了。可還沒等他回過味兒來,接著潑來的卻是兜頭一盆冷水。

太妃說:「當年你父親本來是要立你做皇帝的,可惜我那時候太矯情,為了表現高姿態,當著面推辭了,以致鑄成大錯,使你現在只能在他人面前低著頭做事……」

太妃一邊說,一邊哭,竟至哽咽。咸豐這才明白。「你」並不是指他咸豐,而是說的奕訢,太妃昏昏沉沉中認錯了人,把他當成奕訢了。

再聽下去,還不知道太妃要再胡說些什麼,咸豐趕緊岔開話題,才避免了更多的尷尬。

過了一會兒,太妃清醒過來,才猛然發覺面前坐著的是咸豐,知道自己剛才說錯了話,臉騰地就紅了。咸豐則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對待母親和弟弟一切如常。

只是人心都是肉長的,在那一刻,皇帝的心不可能不疼。

原來再多的付出都沒有用,在母親眼裡,我永遠是那個「他人」,而不是兒子。可我究竟做錯了什麼,要讓您這麼嫌棄我?我這麼看重和幫扶弟弟,難道是要他在我面前低頭嗎?

咸豐不可能去質問太妃,也無法找人排解,他只能一個人悶在肚子里。

太妃又羞又悔,但說出去的話如同潑出去的水,收是收不回來了。有一天當親兒子奕訢陪在身邊的時候,太妃感到時日無多,便說出了自己最大的心愿:希望死前能被追封為皇太后。

奕訢除身居軍機處首輔外,還是宗人府宗令、正黃旗滿洲都統,可算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身為朝中重臣,自認在皇帝哥哥面前也有了說話的地位和分量。他當然不知道太妃認錯人和說錯話的事,只覺得母親既有這個心愿,做兒子的就有義務和責任幫他實現。

咸豐來探病,兩人在門口交接班。咸豐問太妃的病情怎樣了,有沒有好轉一些,奕訢就「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流著眼淚說:「看來是不行了,她想得到一個封號,如此才可瞑目。」

對奕訢的話,咸豐並沒想到深里去,也不知道太妃想要的封號是皇太后,只是就事論事地「哦」「哦」了兩聲。

回頭上朝,禮部卻送上來一個奏摺,上面請求尊康慈皇貴太妃為康慈皇太后,還說這是遵旨執行。原來那天咸豐「哦」「哦」之後,奕訢就跑到軍機處,以皇帝的口吻擬了諭旨,並下令由禮部出面具奏。

咸豐這才發現情況的嚴重性。他這麼多年來之所以只給太妃享受皇太后待遇,不正式加封,不是因為小氣,而是不能逾越祖制。

從順治皇帝開始,所有皇帝都是尊生母為皇太后。當然在生母過世的情況下,也可尊先帝皇后為皇太后,但太妃既非咸豐的生母,又不是前朝皇后,只是一個嬪妃。

如果咸豐知道那天奕訢說的「封號」,是指封皇太后,他是絕不會如此草率點頭的。

這個奕訢實在太過分,我不過是哦哦了兩聲,你就敢拿著雞毛當令箭,以我的名義決定這麼大的事,究竟誰是皇帝,是我還是你?

最令咸豐惱火的地方還在於,他已經被奕訢逼到台上下不來了。若是再駁回禮部的奏摺,輕者,人們會說你身為皇帝,金口玉言,卻出爾反爾,明明諭旨都下了,還要耍賴。重者會說你不孝,因為不是生母,便另眼看待,相應也就坐實了太妃的話。

甚至咸豐都不能說自己那天的「哦哦」,不是同意封太妃為皇太后的意思,否則奕訢便有矯旨之罪,不殺會被認為是法紀不嚴,而殺的話,便要傷害兄弟手足之情。老太太正在重病垂危之中,就是奕訢少了一個手指頭,也等於提前要了她的命。

咸豐憋屈半天,最後還是很無奈地批准了這封禮部奏摺。奕訢母子皆大歡喜,康慈皇貴太妃正式成為了康慈皇太后,一個星期後,她如願以償地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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