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東王府,果然防衛森嚴,隱隱然透出一股殺氣。可這時候洪秀全想撤步回頭已來不及了,只能硬著頭皮繼續往裡走。到了楊秀清的卧室,他正仰卧在床上,由左右四個美女伺候著,對洪秀全不理不睬。
洪秀全低頭一看,床邊僅有一隻小榻,是專門給他坐的。
坐下之後,洪秀全便有一搭沒一搭地閑扯,無非是聽到你東王病了,我多麼地擔心想念之類的套話。未料楊秀清這個「戲痴」還在裝昏迷,而從他口裡跑出來的「夢話」則讓洪秀全大驚失色,心跳不已:「別人都說天無二日,秦朝時有兩日相鬥的典故,這是為什麼啊?」
傳說中的謀權篡位原來是真的!
這是楊秀清早就設計好的套路,主要是在清醒的狀態下,「禪位」兩個字很難說得出口,倒不如用夢話來試探:我說天無二日,接下來就是人無二主,識相的趕緊把位置讓給我,否則今天你就不要想走出東王府。
洪秀全的反應是沉默。你不是在做夢嗎,我就當你胡言亂語好了。
楊秀清一計不成,再施一計。他以天父的口吻問洪秀全:「四弟如此大的功勞,怎麼才九千歲啊?」
這次再不可能裝聾作啞,發現已沒有退路,洪秀全趕緊回答:「對,九千歲不合適,應該是萬歲。」
「那東王的兒子呢?」
洪秀全不敢怠慢:「也是萬歲,東王萬歲,東王兒子萬歲,他們家世世代代都是萬歲。」
怕楊秀清仍不滿意,洪秀全又下令隨從官行九叩首的大禮,並且三呼東王萬歲。
見此情景,楊秀清反而愣住了,只好順勢來了一句「東王萬歲,天王萬萬歲」,以敷衍場面,隨後便開始打呼嚕裝睡。
洪秀全再也待不住了,趁楊秀清還在裝睡,他向赴鴻門宴的劉邦學習,以上廁所為由,找機會溜之大吉。
洪秀全走後,楊秀清突然睜開眼睛,又恢複了正常人的樣子,並像煞有介事地問洪秀全去哪兒了。左右據實以告,他得了便宜還賣乖,當著大夥嘆息一會兒,意思無非是要表明,他跟「逼封萬歲」這件事毫不搭界,一切皆為天父他老人家一手料理安排。
只要是原罪,有一天總會發酵,只要是定時炸彈,在某個時間也一定會引爆。楊秀清的「逼封」其實早有先例可循。
早在金田起義前,楊秀清和蕭朝貴聯袂搭檔,動不動就以天父天兄的名義發號施令,那時兩人就表現出了不安分的跡象,不過他們還不敢對洪秀全這個教主叫板,在地位上他們一心想要超越的是馮雲山。
在拜上帝會裡,馮雲山堪稱元老,很多骨幹教徒包括韋昌輝都是由其一手發展出來的,要壓過他就得一步步來。蕭朝貴曾借「天兄下凡」,把自己、楊秀清、馮雲山都列為洪秀全的軍師,其中楊、馮為三星軍師,他為二星軍師,但在所謂的三星軍師中,楊的位置已經排在了馮的前面。
嘗到甜頭後,在又一次「天兄下凡」中,蕭朝貴就用天兄的口吻故意問洪秀全對楊、蕭二人的看法。洪秀全乾別的不行,在這方面倒是極其機敏,他馬上猜出了蕭朝貴的用意,遂投其所好:「要打天下,我有楊、蕭輔佐,哪有什麼做不到的事。」
因為這句話,蕭朝貴也騰地一下排到了馮雲山前頭。那是洪秀全第一次受人擺布,但壞事也能變成好事,如果不是在這次遭遇戰中吃了啞巴虧,有了一定的心理準備,或許他當天赴「鴻門宴」時就可能中楊秀清的圈套,縱使能夠走出東王府,也得灰溜溜地下台讓位。
當然,更多的還只能說是僥倖,要是楊秀清完全翻臉不認人,天王也許連上廁所的機會都不會有了。
洪秀全在東王府時還能強作鎮定,回到家已是大汗淋漓,同時楊秀清「天無二日」和「逼封萬歲」也深深地刺激到了他,讓他意識到自己已命懸一刻,必須找人護駕。
在過去的六兄弟中,除已戰死的馮雲山外,只有韋昌輝和石達開是洪秀全能依靠的對象,這實際上也是他在吃了蕭朝貴的暗虧後,提前為自己設好的兩步棋。尤其是北王韋昌輝,既與楊秀清積怨很深,在楊秀清要以天父的名義杖擊洪秀全時,又曾經聲淚俱下,請求代其受罰,讓洪秀全很是感動。可以說,在情感上,洪秀全和韋昌輝早已達成了一種默契。
洪秀全一邊下令四門緊閉,加強天王府的防衛,一邊連夜寫下密詔,召韋昌輝、石達開和秦日綱入京勤王。此前,石達開已奉楊秀清之命,再赴湖北救急,所以離得很遠。最近的就是韋昌輝和秦日綱。
韋昌輝在天京遭到楊秀清的排擠和打壓,不得已來到江西戰場指揮作戰。他雖是書生,但在早期的太平軍中也曾以善戰聞名,本指望靠軍功東山再起。可惜他的運氣不好,剛好趕上曾國華率湘軍精銳回援江西,劈面就吃了敗仗,連隨身的王轎綉傘都丟掉了。
聯想到從前在楊秀清那裡所受到的羞辱,韋昌輝感到不寒而慄,不知道該如何回京復命,而天王的密詔則好似柳暗花明,給他提供了另一種解決困擾的可能。
老賬新賬一齊算,不是你楊秀清對我,是我對你楊秀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