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平亂專家 雕剿法

需要胡林翼出現的地方,都有一個共同特點,即沒有最亂,只有更亂,總之都是別人擺不平的所在。

黎平的情形跟鎮遠差不多,但這裡生苗的兇悍程度是鎮遠的許多倍,他們不光搶活人的錢,還盜墓搶死人的錢,不光搶掠偷盜,還玩綁票,總之是花樣百出,想怎麼來就怎麼來。

黎平與廣西交界,此時廣西大亂已露出徵兆,受此影響,以生苗為主的盜匪更為猖獗。胡林翼繼續沿用「鎮遠經驗」,用團練來對付盜匪,同時他將自己「剿匪」的實際經驗與史書結合起來,驗證了自明代以來就總結出的一個有效戰術,即「雕剿法」。

所謂「雕剿」,就是輕易不行動,只有在準確掌握情報之後,才向重點目標發動閃電出擊,得手後便馬上撤離,如同大雕搏兔一般,以此起到擒賊擒王的效果。

在短短半年時間裡,胡林翼捕獲巨盜三百餘人,生苗及盜匪之患均被一舉剪除,開黎平二十年未有之氣象。

自太平軍發起金田起義後,黎平附近州縣一個比一個緊張,盜匪跟著聞風而起,四處亂竄,但再怎麼竄,他們都不敢踏進黎平半步。這個離戰爭動亂如此之近的小縣城,一時間卻彷彿成了世外桃源。當地百姓感恩戴德,每次胡林翼帶隊巡查,進入村落時,周圍都有數百至上千人自發跪伏於地表示感謝。

在雲貴官場,沒有人不知道胡林翼是平亂專家、剿匪高手,有他在,大傢伙都特有安全感。朝廷將雲南巡撫張亮基調為湖南巡撫,以便在湖南堵截太平軍,張亮基接到調令後的第一個反應,就是要將胡林翼帶走。

剩下的布政使、按察使一聽不幹了:您老人家被調走也就算了,但傷了人心不能再破人財啊,胡林翼不在,我們靠誰去?

新任巡撫一到府衙,便被眾人圍住。聽說胡林翼如此重要,他趕緊把胡林翼拉了回來。

為了胡林翼的去留,前後兩任巡撫打起架來,兩人都上奏皇帝,申述胡林翼跟著自己的必要性。新巡撫的理由是,如果胡林翼一走,勢必「士民失望,關係非輕,事關全省大局」。

在巨大的挽留聲浪下,胡林翼又被留了下來。這次省里交給他的不再是一城一地,而是一個廣大區域——黔東南六府一廳的防剿,全由其一人總理。

這些地方的治安個個棘手異常,除為盜為匪的生苗以外,胡林翼還碰到了一個新鮮名詞:「榔會」。

榔會起自於道光年間出現的「榔約」。西南民間盜賊紛雜,官府要麼處理不過來,要麼就是不作為,不受理。各個村莊為了防盜,就自行創立了這種榔約,做法是合建村公所,並在村公所前面樹一根杆子,上面掛一隻碩大的竹籃,竹籃下又懸一木牌,凡村規合約都寫在木牌之上。

碰到官府久拖未決的盜竊事件,村民們就齊集於村公所,自行破案。一旦抓住小偷強盜,也不送交官府,而是對照榔約,一看,上面說要沉河,就直接裝到竹籃里,沉豬籠!

時間一長,村民都覺得多快好省,既如此,我們幹嗎要費勁巴拉地跑城裡去,還要看人臉色?榔約於是儼然成了民間法律,沒人報案,所有事務均自行了結。官府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既然你們自己能夠處理,便樂得做個清閑人。

漸漸地,榔約的影響力越來越大。一些別有用心的人成為能控制榔約的首領,稱為「榔首」。有了盜竊或民事糾紛,也不用破案了,榔首一邊請巫師「作法降神」,一邊讓事主光著身子在經文上打滾。用這種辦法,竟然就能判斷是非曲直,說穿了,不過是由榔首在幕後進行操縱裁斷而已。一個鄉村自治的臨時約定,漸漸地就變成了被人操縱和利用的工具。

道光晚年,湖湘一帶連年發生旱災,全靠從貴州運入糧食,米價於是大漲。當地官府也藉此生利,向運糧入湘的農民徵收利稅。反正米價昂貴,有的是賺頭,所以當時大家也不以為意,交就是了。可是市場這東西是在不斷變化的,到了道咸之交,湖湘喜獲豐收,糧食反輸入貴州,造成米價大跌。

跌了你就得把額外利稅給取消,然而自從增加這項利稅後,官府一個蘿蔔一個坑,早就有了用途,一個子兒都沒能減下來。農民操勞一年,幾無所成,自然怨聲四起。榔首以此為由,牽頭成立榔會,進行抗糧抗官。這樣的舉動,本來很得一般民眾的支持和擁護,但實際上為首者大多居心叵測。

此時太平軍已建都南京,民間到處流傳著改朝換代的說法,中國人心中固有的皇帝夢一個個都跳了出來。這些膽大包天的榔首與其說是在替老百姓討公道,倒不如說是在借亂生事,渾水摸魚更恰當。他們不允許任何一個士民不入會,不入會的話,就把你田地佔了,房子燒了。更有甚者,斷絕內外交通,圍攻朝廷命官,並拒絕交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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