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平亂專家 標本兼治之法

安順這個地方,原先除了盜匪猖獗,民間訴訟也是一大害。

安順人愛打官司,芝麻綠豆的事情都要拿來爭,而且好勝心強,哪怕是弄到傾家蕩產,也非把官司打贏不可。知府面前的積案堆到山高,哪裡處理得完,因此不勝其煩,大多數都推給底下的差吏。

差吏對案件的是非曲直沒有絲毫興趣,他們只對「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和「吃完原告吃被告」有興趣,結果使得案件再次成為懸案,又積壓下來。

就是一些能結的案子,也往往讓老百姓怨聲載道。原因是官差不夠用,只能用社會編外人員,叫作「白役」。能夠被派作「白役」的,大多是些無賴之徒,屬於對社會有害無益的人。一旦奉命辦差,便狐假虎威,竭盡吆三喝四、敲詐勒索之能事。

差吏和「白役」,一文一武,導致「一人投狀,十家破產」,百姓畏之如蛇蠍一般。胡林翼的解決之道是無論案件多麼瑣碎,知府都要親自審案,不給差吏從中插手的機會。

官府中的差吏稱得上是「潛規則」中的寵兒,個頂個的是職業人精。知府要親自審案,那好,我們就另想轍兒。

老百姓膽子小,對案件程序不熟悉,差吏便鑽這個漏洞,對原被告收取陋規。這是要玩智商了。胡知府別的沒有,有的是智商。他把辦案的程序和規則,縮減到最明白,然後一五一十地全寫在傳票上,執行傻瓜式的一站操作,讓想從中漁利的人全喝西北風去。

別的知府見到案子多,心裡便發怵,胡林翼的主意用不完,又不能全爛肚子里,擺弄這些案子簡直易如反掌。在搞定盜匪的同時,所有積案、現案全部料理清楚,其中僅積案就有三百餘起,而「人自以為不冤」,即使輸了官司的人也個個心服口服。

胡林翼深悉標本兼治之法。正如他十三歲時說過的,「今天下之亂不在盜賊,而在人心」,社會的風氣和道德水準很重要,這是治本之舉。他在安順倡導修建義學十餘所,這些義學由鄉里集資,用於供貧困家庭的兒童讀書。此外,還組織搜集編寫節烈與孝行的事迹,匯總表彰的相關人員多達八百人次。

安順本為化外之地,文教不興。自明朝戍邊置郡以來,兩百年了,地方政府從來沒人想到過要報告節孝,這是第一次。後來曾國藩就稱讚胡林翼為政的最大功勞就是移風易俗,在他看來,這比胡林翼在「蕩平疆土」,建立戰功方面的業績還要可貴。

胡林翼在安順,屁股還沒坐熱乎,省里一紙調令便來了。要調他走,不是因為他幹得不好,而是幹得太好了,尤其胡林翼在平定盜匪方面的舉重若輕,真是讓省府大員們開了眼界。

比安順更亂,盜匪更多的地方,在貴州有的是,快讓他去。

新的去處名為鎮遠。原鎮遠知府是個年逾花甲的老頭兒,家中還有老母,以及不聽話的兒子。他純粹是為了生計,才不遠千里跑到鎮遠來做個官,可是誰知道一來就掉進了火坑。

安順明代置郡,與安順相比,鎮遠直到清代才真正歸於中央政府的統轄之中。由於教育開化得晚,此地的社會治安十分混亂,搶掠、燒殺、拒捕每天都有,可謂是司空見慣。老爺子這麼大歲數,哪裡承受得了這麼重的壓力,來了之後沒一件案子破得了。上司大怒,便將他給撤了職。

見到胡林翼,老頭兒哭哭啼啼,一把眼淚一把鼻涕,說撤我是應該的,也不敢有什麼怨言,可今後的生活該如何維持呢。胡林翼很同情這位可憐的前任,不過他首先要應付的還是對方留下的一個爛攤子。

對抓捕盜匪,胡林翼早就駕輕就熟,上任半個月,便解決了原來兩個月都無法破獲的殺人大案。除去大盜,還剩下當地的一些地痞流氓。這些人公然訛詐商戶,收取「保護費」,攪得地方上不得安寧。以前的官府差役本身與之就有勾結,自然聽之任之。

胡林翼知道被他稱為「貪而滑」的差役用不得,他決定獨闢蹊徑,棄「役」用「士」。

士者,讀書人也,也就是鎮遠的舉人秀才。書讀得多的人,一般腦筋都軸,愛認死理,不會像差役那麼油滑。胡林翼把訪查到的痞棍名單,按所在區域不同,分別交給這些讀書人,讓他們回去聯繫鄉里宗族,設計將痞棍予以誘擒,然後交給官府。

胡林翼還笑眯眯地做出承諾,每抓住一個痞棍,便賞銀五兩,再發大銀牌一面。舉人秀才們有些為難,說要是宗族裡的族長或鄉民不配合,該怎麼辦呢?胡林翼拉下了臉:「要是他們不起勁,你們就來報告我,我馬上將他們全抓起來。理由嘛,包庇罪!」

一邊是政府的獎懲,另一邊是鄉間的除惡,大家的積極性馬上被調動起來。儘管讓鄉民們動手抓這些往常連根手指頭也不敢碰的痞棍,多多少少都有些後怕,但胡大人不是說了嗎,不把他們送進去,就得治我的罪,那就不如先送他們了。

地痞流氓一批批地被捆著送往官府,原先神氣活現的這幫人至此威風掃地,眼見得是「蒼孫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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