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平亂專家 絆馬坑

胡林翼自己說,他在三十歲以前,一直都覺得自己才高蓋世,而世人皆無才。那時候的他無論走到哪裡,都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狂生,並且因狂而生傲,變得目中無人。

在最考驗耐力和意志的馬拉松跑道上,過分狂傲乃為人生之大敵,毫無疑問會限制水平的發揮。不過我們不要著急,因為前方已經準備了一座坑,專門用於對症下藥。這座坑,叫作絆馬坑。

胡林翼比曾國藩小一歲,但早一屆成為進士,而且在翰林院混得也很是得意,和曾國藩一樣,他們都是所謂的「紅翰林」。

在清代的翰林院中,有紅黑說法。黑翰林最可憐,沒有外放出差的機會,只能靠一點微薄的收入苦熬日子,紅翰林則上可見到皇帝,下可外放學官,後者除能合理合法地得到「贄敬銀」,以補貼日常用度外,還可以收到一批門生弟子。

胡林翼奉旨出任江南鄉試的副主考,這本來是個人人稱羨的好差使,光「贄敬銀」得個三四萬兩就不成問題。可偏偏主考官犯了錯誤,先是將安徽當成江蘇,致使安徽的錄取名額多出一個,後又私自帶外人進入閱卷房,這在當時都是不得了的事。東窗事發後,胡林翼也因失察之責,被降一級調用(這可真夠冤枉的,大概就比因狎妓而挨處分好上那麼一點吧)。

禍不單行,胡父因此憂愁病倒。胡林翼的父親胡達源在科舉場上也曾是春風得意,探花嘛,全國第三名,豈是隨隨便便就能考到的。可是前途一片光明的胡達源,竟然也是跌倒在同一座絆馬坑裡:他在任科舉主考時,因失察而被貶職,從此仕途黯淡。

父子倆的經歷竟然有著如此驚人的相似,不由人不感慨人生的詭異無常,這就好像家族遺傳的致命基因,不管你如何掙扎,都無法擺脫它悲劇的宿命。

胡達源躺倒後就再也沒有坐起來。胡林翼侍奉湯藥,早晚不離左右,他自恨自悔,但仍期盼著父親能發生康復的奇蹟。

奇蹟並沒發生,兩個月後,父親便去世了。從這時候起,胡林翼就像變了個人一樣,再不敢狂,傲氣亦大大收斂。因為他看到了一座叫作命運的大山,在這座大山面前,再高大的人都顯得那麼渺小。

接下來,絆馬坑的效果卻似乎有些矯枉過正了。胡林翼舉家扶柩回鄉,但即便在三年守孝期滿後,他也並沒有去京師銷假,而是基本上閉門不出,在家裡寫寫畫畫,聊以自娛。有朋友來了才相攜出行,亦無非是看看附近的山水而已。

偶爾碰到天高氣爽的季節,胡林翼也會帶一個家僕出來散散步,或者跟廟裡的和尚談談禪,或者與鄉間的農民聊聊莊稼,看上去倒也閑適自在。

可是這一切都只是表象。他才三十多歲,正是精力充沛,可以做出一番事業的時候,難道就這樣一天天閒蕩下去,讓曾經的期許一一落空嗎?

胡林翼自己暗自嗟嘆,為他感到惋惜的人也有不少。座師們紛紛來信促其復出,還有一位不是座師,但名氣如雷貫耳,此人就是他岳父的同事兼好友、剛剛從新疆獲釋起用的林則徐。

除了父輩級的長者,本地鄉紳故舊、族人朋友也都勸他,既然「才堪濟世」,就不應荒廢。見大家都期待著他重新振作起來,胡林翼遂下定決心,打點行裝,走出家門。

如果不是遭到意外降級,作為紅翰林的胡林翼本來仕途會一帆風順,有可能飛得比曾國藩還高,但就因為這麼一來,仕途又黯淡起來。重回京城,官是有得做的,是他降級後的職務,即內閣中書,一個負責抄抄寫寫的辦事員。在內閣,這樣的小京官多的是,有百餘名,若要一步步升上去,還不知要熬到哪個年頭。況且,清代內閣自軍機處出現後,就開始變得無足輕重,別說小官,大官都沒什麼要緊的事可做,顯然這與胡林翼做一番大事業的理想相去甚遠,他不想重蹈父親終生鬱郁不得志的覆轍。

另外,父親去世後,全家人都得靠胡林翼一人養活。內閣中書是個從七品的小京官,待遇方面也就比翰林稍好一點,那點兒俸祿甚至連老母親都難以贍養,這算做的什麼官?

胡林翼思來想去,打起了捐納的主意。

捐納實際上是一種買官,但它是一種公開透明的買官,並非暗箱操作,規定也很嚴格,秀才以上的才有資格。如果還是紅翰林,胡林翼絕不屑為,可眼下不是沒法子嗎?其實就算他願意屈就內閣中書,因為守孝結束後長時間沒有銷假,也是要交捐納的,只是數目相對少,僅需五百兩到一千兩銀子就可以了。那麼何不多交一些,去弄一個有實權、能做事的地方官呢?

時任陝西巡撫的林則徐願意保舉胡林翼出任知府,這是捐納中地方官可達到的最高級別,而且有林則徐的聲名作為保障,胡林翼到任何地方都會受到重視,不必因捐納而感到羞羞答答。

問題是知府所需捐納太嚇人了,統共需銀一萬兩以上,約為內閣中書的十倍!

胡林翼砸鍋賣鐵也拿不出這麼多錢。消息傳出,師友們馬上行動,不需胡林翼掏一個子兒,就把這筆巨款給募集齊了。當時曾國藩尚在翰林院,胡林翼的超高人氣和超好人緣,也讓他嘖嘖稱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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