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華麗轉身 第一苦命人

就像湘潭之戰一樣,依靠著塔齊布,湘軍反敗為勝,士氣再次高漲起來,曾國藩揮師直抵武昌。

這是湘軍首次跨省出擊。作為新式勇軍的原型,湘軍與團練不同,團練是一種最低級的軍事組織形式,一般不脫離本鄉本土,勇軍卻可以離家並且作為固定的機動部隊使用。

與此同時,它又避免了官軍兵制的缺陷。在近代設立警察之前,官軍就是警察,不打仗,需負責維持地方秩序,打仗了才由各地臨時抽調,由此所造成的問題,是匆匆趕來的兵跟臨時指揮他們的將不熟悉,而這裡來的兵跟那裡來的兵互相之間也不認識,大家都是陌生人,不僅談不上配合,還會爭搶戰功,甚至是敗不相救。從鴉片戰爭到鎮壓太平天國,如此的惡性循環上演了不知多少輪。相比之下,湘軍兵勇全都來自一個地方,彼此之間是鄉誼故交,知根知底,越是在異鄉作戰,反而越能起到一種打仗親兄弟,上陣父子兵般的作用。

此時的武昌久已為太平軍所佔據,防守上也相當嚴密,自抵達武昌城郊後,湘軍即難以再前進一步。1854年10月10日,曾國藩召集水陸諸將商討破城之策,羅澤南在會上提出了一個讓他首肯的方案。

在湘軍將領中,同為湘鄉人且比曾國藩大三歲的羅澤南,一直有「第一苦命人」之稱。他的命運不是一般的苦,而是太苦,不是一般的慘,而是太慘。

羅澤南幼年喪父,靠爺爺和母親撫養長大。因生活所迫,十九歲便被迫出外設館授徒,做私塾老師養家糊口,可是日子並沒有變得越來越好,而是越來越壞,羅澤南要麼不回家,回家後能聽到的幾乎全是各種各樣的噩耗。

先是辛苦養育他的母親和爺爺辭世,接著在三個月內,他的大兒子和二兒子又先後病亡。

有一年,湖南發生了罕見的旱災,餓殍遍野,疾病流行。羅澤南在長沙參加完科舉考試後,因為沒有錢,只能徒步走回家。回到家裡時已是夜半時分,而他所聽到的消息則令人相當絕望:侄兒病重在床(第二天身亡);第三個兒子已於兩天前去世;由於連著失去三個骨肉,夫人整天慟哭,眼睛哭瞎了,耳朵還重聽。

從長沙走到家,近兩百里路,未有粒米下肚的羅澤南又飢又累,他顧不得傷悲,趕緊找米做飯,可是打開米缸才發現,裡面空空如也,「無一米之存」。

十年之內,羅澤南家中迭遭變故,失去了十一位親人。在貧困生活的折磨下,他自己的身體也很不好,經常生病。

羅澤南的學問並不在曾國藩之下,也從來沒有放棄過科舉之途,但他為人過於實在,不肯媚俗,寫的文章重內容輕形式,很不對八股的路子,因此屢試不中,曾七次應童子試而未果,直到三十三歲時才考中秀才。

這個身體瘦弱且貌不驚人的書生承受了常人不能承受之重,他有一千個一萬個理由來仇視社會,發泄不滿,然而人與人的不同也正在此處。對於所遭遇的各種人生困境,羅澤南始終處之坦然,因為他有自己的人生樂趣和精神追求,這就是學問,具體一點說是經過發展的理學。

幾百年前,周敦頤和張載都是理學的開山鼻祖,一個寫出了《愛蓮說》,一個留下了膾炙人口的名言:「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在古代,他們是學子們的精神導師,無數讀書人拜於其門下,並為社會的發展做出貢獻。

只是幾百年後,導師們留給後世的真正精髓已被遺忘,理學也成了單純的科舉考試敲門磚,變得越來越功利,也越來越機械,其活力逐漸喪失殆盡。

羅澤南等人重新找到了這門偉大學問的價值。羅澤南「宗周敦頤而著《太極衍義》」「宗張載而著《西銘講義》」,把無用之學重新推向有用之學。於是,一朵思想奇葩在枯萎很多年後又開花了,並溫暖和照亮了包括羅澤南在內的一代學人的心靈,使他們的內心變得異常強大。

羅澤南的半輩子都陷在「苦命」的泥沼里。走出書屋,寒風依舊冷冽,悲情和傷痛依然是一幕接著一幕,但只要心中有理想和追求,哪怕對著世界上最慘淡的人生,他也會報以微笑和寬容。

家庭發生了這麼多的變故,羅澤南「不憂門庭多故」,擔心的只是「所學不能拔俗而入聖」,自己的學問還不夠好,尚不能達到周敦頤、張載等先哲的層次,他天天記掛於心的,是「無術以濟天下」。

有人說他迂腐,但迂腐再往上走幾步,就是境界,正是這種境界,支撐著羅澤南在坎坷而潦倒的生活中得以不斷前行。

當時鑽研理學且能夠融會貫通的學問家很多,前輩中有倭仁、唐鑒,後輩中有曾國藩、羅澤南,羅澤南的特殊之處在於他還是一個傳道授業的老師。

作為教書匠,羅澤南跟其他人不同,別人要麼只教人識字開蒙,要麼僅傳授應試科舉之法,羅澤南除了這些,還講授他在理學上的見解,教學生們如何靜心養性,培養氣質和修養。

羅澤南的學生眾多,就連曾國藩的兩個弟弟曾國華和曾國荃也出自其門下。他雖治學嚴謹,但對學生愛護有加,師生之間處得有如朋友一般,即使下課後,也經常在寓所內組織辯論和探討,大家暢所欲言,有什麼說什麼,並無老師學生的分別。

羅澤南有一個學生叫王錱,王錱身材瘦小,口氣卻不小,在辯論時滔滔宏論,讓羅澤南和其他學生一句嘴也插不上。好不容易等到他停頓的時候,羅澤南才笑著說:「璞山(王錱的字)你稍微休息一下,讓我們也開一次口,過過癮吧。」王錱發覺失態,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羅澤南本人文武兼備,他的課分上下午,上午是文化課,下午是一般塾師絕對不會有的課程:師生一起練習拳棒。

這是一個具有前瞻性的課程設置,也正是這種全面發展的教學模式,在日後幫助羅澤南和他的弟子們迅速走上了成功之路。

經過羅澤南的傳播和積極倡導,理學盛行於湘中,他本人的人品學識和能力也廣為人知,在湖南學界,沒有不知道「羅山先生」大名的(羅山為羅澤南的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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