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54年2月25日,曾國藩率湘軍離開衡陽,水陸並進,浩浩蕩蕩地向北進發。此前,他親自撰寫和發布了一篇著名的檄文,即《討粵匪檄》。
「粵匪」指的是太平軍和太平天國,所以這篇檄文也可以看作是湘軍出師前,雙方在思想上的一次提前交鋒。
縱觀整個太平天國運動,其政權從起事起,對滿人採取的就是一種極端政策。在武昌、南京等重要城市,只要具備上述身份,皆一個不留,殺光完事,無論官兵還是婦幼老弱。為此,他們還遭遇了激烈反抗,一如鴉片戰爭後期的乍浦和鎮江。
太平天國的反滿情緒,在半個世紀後引起了力志排滿反清的革命黨人的共鳴。後者對太平天國做出了極高評價,孫中山本人更是對洪秀全大力推崇,認為他「起自布衣,提三尺劍,驅逐異胡」。
英雄的對立面就是壞蛋。經過早期革命黨人的演繹,曾國藩的形象很是不堪,被視為「漢奸劊子手」,只知道替滿人殺自己的漢人同胞。
在曾國藩的時代,雖然這種以滿為敵的思潮在主流社會還缺少市場,但作為一支純漢人武裝的領袖,曾國藩也自知有駁斥的必要,否則湘軍就會師出無名,還沒開打,腰杆子就硬不起來。
古書早就為他找到了依據,這是孔夫子的經典語錄「有教無類」,套用現代語言,就是大家不管出自哪個民族,哪個種群,必須有同一價值觀。價值觀相同,咱們就可以走到一起,成為同志,相反就只能刀兵相見,成為死敵。
林則徐出任雲貴總督,在解決漢民和回民械鬥糾紛時,所奉行的正是這一思維,即「只分良莠,不分漢回」,只看你是好人還是壞人,不看你是漢民還是回民。
在中國歷史上,蒙古人滅了宋,滿洲人滅了明,但是滿洲人與蒙古人不同的是,自他們入主中原後,就實際成了本土文化的歸附者,原有的傳統文化也相應得到了延續。曾國藩在檄文中要表達的意思是,作為漢民族士大夫,他不光要保大清國,更主要的是要保傳統文化的血脈。
當論題轉移,曾國藩成功地抓住了洪秀全和太平天國的軟肋。因為太平天國要摧毀的不僅僅只是清廷,而實際就是傳統社會制度本身。自金田起義以來,太平軍是走到哪裡掃到哪裡,文昌、岳飛、關帝等國人的精神偶像被一一推倒,文廟、寺廟、道觀無一存留,可以說千百年積累下來的儒釋道文化全被掃地以凈,他們只准人們信奉他們所謂的「上帝」。
另一方面,半個世紀後的革命黨人過於功利地進行了想像,以為太平軍秋毫無犯,但在不少地方,老百姓對「長毛」的印象其實很不好。
曾國藩在檄文中指責太平天國要消滅「中國數千年禮義人倫詩書典則」,以及「荼毒生靈」「殘忍殘酷」,並非沒有根據,同時他將湘軍與太平軍之間的戰爭,定位為保衛傳統文化之戰的提法,也在民眾特別是兩湖學界得到了極大認同。
寫文章是曾國藩的長項,那是筆走龍蛇,瀟洒得不行,領兵打仗就未必了。
曾國藩並非沒有自知之明。他對江忠源期望很大,本來是打算在練兵結束後,將湘軍全部交由江忠源指揮的,他自己只負責後勤,辦理練兵和籌餉等幕後事宜。可惜他沒能等到這一天,江忠源一死,猶如砍去了他的左膀右臂,現在只有硬著頭皮親自上戰場了。
咸豐最初交給曾國藩的任務,是要進入湖北援救武昌,但是形勢變化是如此之快,轉眼之間,太平天國的西征軍已經攻入湖南,並佔領了湘北重鎮岳州(今湖南嶽陽)。
湘軍陸師久經訓練,此前也曾四處「剿匪」,不過彼「匪」非此「匪」,那些中小股的會黨或盜匪,無論規模和戰鬥力都沒法與太平軍相提並論,而曾國藩和他的書生營官們又不像江忠源一樣經歷過大陣仗,所以每個人心裡都多少有些忐忑,不知道考下來究竟能拿幾分。
結果是:滿分!
還沒怎麼接仗,太平軍就早早逃跑了,岳州等於是空城一座,拿下它未費吹灰之力。
給這些人興奮的,就差舉杯慶祝了。
都說太平軍如何如何厲害,原來不是我們的菜啊。曾國藩紮營岳州,而且當即點出一千人馬,作為前鋒繼續向武昌進發。
連走兩日,沿途還是不見太平軍的蹤跡。在湘軍軍營,原先的緊張情緒由此一掃而空,到了晚上都懶得派人巡邏,大傢伙睡得那叫一個香。
當天半夜時分,營帳外忽然傳來一陣陣類似於松濤般的聲音,有人睡眼惺忪地把頭探出去一看,差點被嚇傻。只見四周到處都是燈籠火把,不知從哪裡鑽出來的太平軍成千上萬,舞刀弄槍,直奔他們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