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當亡不當亡 殊死一搏

看不到老師,能夠看到與老師有關的人也是好的。杜受田死後沒幾個月,他的大兒子杜翰便由湖北學政擢升為工部侍郎。湖北學政只是個地方上的五品官,工部侍郎卻是正二品中央大員。不僅如此,杜翰還奉命入值軍機處,成為軍機大臣,其躍升速度之快,沒有第二個人可以相比。

杜翰成了杜受田的化身,咸豐會對著他,說出自己不便向外界透露的心聲。他對杜翰說:「自太平軍發起北伐以來,一路縱橫,五個月之內跨越五省,從江蘇攻入直隸,現在又即將打到皇城根下。從這個勢頭看,明朝的故事就要重現了。」

咸豐所說的明朝故事,是指崇禎皇帝上吊煤山的亡國舊事。在談到這段歷史的時候,咸豐感慨良多。他倒不是說明朝不該亡,明如果不亡,哪會有他們清的興?咸豐的意思是,明不應該亡於崇禎。

崇禎是從他的哥哥天啟手裡接過皇位的。天啟是位有名的「木匠皇帝」,大明朝的根基就是給這位仁兄一口氣全部挖空的,《明史》上說,天啟雖然在位僅七年,但已經把國家弄到不可收拾的地步,「雖欲不亡,何可得哉?」

崇禎繼位後,就如同道光、咸豐一樣勤懇儘力。他雞鳴即起,起早貪黑,沒日沒夜地處理政務,據說在他執政期間,皇宮裡面從來不搞宴樂這類事。

可是大明朝偏偏不亡於天啟,而亡於崇禎手中,也就是說天啟欠下的債要讓崇禎來還。這債務委實太多太沉重,崇禎還不了,結果被債主逼近家門,只得自殺殉國。

「天啟當亡國而弗亡,崇禎不當亡而亡」,就好像一個懶散成性且成績一塌糊塗的差生能僥倖升學,而另外一個勤勉自律、天天向上的好學生卻要被勸退。歷史的不近人情處,足以使所有的勵志聖經失去其存在的意義和價值。

咸豐對此傷感不已,他說的是崇禎,其實嘆的是自己。自即位以來,他豈不也一樣的拚命,一樣的夙興夜寐,可是到頭來,竟然就要像崇禎一樣「不當亡而亡」了。更令人悲哀的是,崇禎起碼還可以怨他的哥哥,怨前面幾任皇帝的不著調,他咸豐該怨誰呢,從他父親道光往上數,可沒有哪一個清朝皇帝稱得上是昏君。

處於從未有過的時代大變遷,咸豐能夠得到的,不可能是令他滿意的答案,而只會是一個接一個的痛苦和無奈。

只有在四周無人時,咸豐才會向杜翰這個老師的化身嘆苦經,一旦回到朝堂之上,他又必須硬著頭皮撐起大局。

馬克思得到的東方電報,其實也是一個誤傳。咸豐從來沒有下詔搬運財物,他只是緊急召集了王公大臣會議。會上,眾人都被局勢給嚇壞了,連那些六七十歲,見多識廣的大臣們也驚恐失色,在朝廷之上就哭起來,因為一連哭了好幾天,哭的時間太長,一個個把眼睛都哭得像櫻桃一樣又紅又腫。

看著眼前這些怯懦的人們,咸豐忽然覺得自己比他們更有勇氣和擔當,他大喝一聲:「哭不足濟事,要準備長策!」

隨著皇帝一聲斷喝,小女子一樣的抽泣聲立刻停止了,大傢伙七嘴八舌地出主意,想辦法。有人主張逃,或者回關外東北,或者遷都西安。有人主張戰,或者死守北京,或者下詔讓各省興師勤王。

意見很多很雜,最後都等咸豐定調。咸豐思考了一會兒,做出了評判:「不管逃到哪裡,都是恥辱的行為。讓各省興師勤王,倒是不錯,可是來不及,沒準兒各省軍隊還沒到,北京已經被攻破了。」

要不還是把城門關起來,待在北京城裡坐井觀天,守得一日算一日?咸豐對王公大臣們說:「國君死社稷,禮也。」皇帝為國家社稷而死,乃分內之事,就像崇禎一樣,他咸豐也做好了這個準備。

可是,「與其坐而待亡,不若出而剿賊」。咸豐做出了一生中最為果斷也最為明智的決定:做殊死一搏!

他要升壇拜將,繼續派人督戰出征,打贏了最好,打不贏,再深溝高壘,等待勤王之師來援救。

在做這個決定的時候,咸豐的心境跟「國君死社稷」其實也差不多。因為這個決定,崇禎也做過。

李自成攻破北京之前,崇禎曾拜大學士李建泰為將,出京抵禦。一個月後,李建泰就回信:「賊勢大,不可敵矣」,已經失去了抵抗能力。兩個月後,李自成兵臨城下,一舉攻破北京。

都是一樣的決策,有沒有效,能不能避免崇禎當年的遭遇,早就不取決於決策者的智慧和能力,而只能寄望於難以預測的天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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