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無比沉重的擔子 工作狂

清末時的南書房為飽讀詩書、學問很高的翰林所入值,他們不參與政務,只是皇帝的學術顧問。陪皇上讀書是件非常辛苦的事,伴讀的時候你得垂手站立,時間一長會把十個手指頭都站到腫,這叫「立得手痛」。此外還要替皇上抄書,抄的時候兩腿彎著,結束的時候都酸痛到站不起來,這叫「寫得腳痛」。

這麼辛苦,收入卻很少,所以咸豐很體恤這些人。據說他有一次經過南書房,看到一位入值翰林穿著很寒酸,第二天便送給他一件貂褂。

後來此君奉旨外放雲南做學政,也就是主持或參與雲南的科舉考試。能出京做主考或學政,對於苦哈哈的翰林們來說,不啻一項肥差,主要是能收到一筆可觀的「贄敬銀」。

「贄敬銀」是考生按貧富,多多少少湊份子送給考官的辛苦費,這不算灰色收入,在當時是光明正大的。只是每個省的經濟情況不同,「贄敬銀」有時相差會很懸殊。比如,在江南那些富裕的大省,期滿後可得三四萬兩銀子,再次一些的,可得萬兩,最苦的是雲南、廣西、貴州這些地方,只有區區幾百兩。

顯然,這趟差使對改善窮翰林的經濟狀況助益不大,咸豐覺得很過意不去。你說在北京窮一點也罷了,難得下一次基層,又是那麼一個沒多大油水的省份,怎麼著也應該意思一下,於是在翰林從雲南期滿回京後,咸豐便特意讓他兼代順天府丞。

順天府是京城最高行政機關,掌握北京及其附近地區的刑名錢穀,府丞為順天府的二把手。咸豐召見這位翰林時就明著告訴對方:「你以後的收入會高一些,聊以補償你在雲南的清苦吧。」

咸豐的自我要求是一定要全面超越道光,從個人修身到待人接物,再到治國理政,他都希望能比自己的父親做得更好。每天堆成山的幾萬字奏摺,他都要一一閱讀、研究和批辦。這期間,連軍機大臣都插不上手,他就一個字「干」,表現出的完全是一個工作狂才有的特質,如果評他是帝國第一勞模,也一點都不過分。

道光有一段時間曾廣開言路,後來就慢慢地銷聲匿跡,連大臣們上的一般奏摺都因工作量太大而弄出了「曲線刪減」的法子。到他去世前的五六年里,道光更是懼怕聽到洋務或者災荒、盜賊之類的煩心事,一句話,耳邊只要清凈,就比什麼都好,比什麼都強。

因為這個緣故,軍機處以穆彰阿為首的一班軍機大臣也就投其所好,常常報喜不報憂,拿道光當「大觀園裡的賈母」侍候著,一天到晚光講一些好聽的給他聽,導致言路閉塞,朝廷對很多外面的情況都不了解,積累了不少問題。

咸豐要從這裡開刀動手術。1850年3月,他發布上諭,下詔虛心求言,聲明「凡用人行政一切事務」,均可據實上書。

皇帝有誠意,臣下們也就有了動力,進言奏摺如雪片一樣飛到「工作狂」的案頭。咸豐從中了解到了此前父皇了解不到,或不願了解的情況,比如各地官府的陋規弊政,盜賊草寇的蜂起雲涌,財政開支的捉襟見肘。除彙報實情外,進言者也往往會相應提出各種各樣的解決辦法。

這些都在很大程度上考驗著納諫者的水平和眼光,你如果自己腦袋裡就是一團糨糊,沒有主見和分析判斷能力,看不出問題癥結所在和辦法的對錯,到最後仍然只會是一屁股糊塗賬,等於做無用功。比如鴉片戰爭時的揚威將軍奕經,說要人家獻計獻策,結果收到超過四百條「策」,卻沒一條「策」派上用場,完全成了一個大笑話。

經過杜受田長達十幾年的悉心教誨,咸豐已具備較強的理政能力。他可以從片言只句中看出進言人的思路,從中吸收好的辦法,同時也能夠針對問題,拿出自己的解決之道,甚至還可以引經據典地對他認為不妥的建議進行駁斥,而被他據理駁斥的人中赫然就有造詣極深的理學大師。

最後,咸豐從所有進言中挑出十多篇上乘之作,其中最為他看重的是禮部侍郎曾國藩的奏摺,咸豐大加稱讚,特傳旨褒獎——從曾國藩日後的作為上,也可以想見咸豐當年的學識水平和功力了。

求言之外還要求賢。咸豐下令從各部到各省,都要積極保舉德才兼備的有用之才。對於報來的推薦名單,咸豐一一推敲,從中篩選出他認為符合條件的人選,並傳旨接見和起用。

咸豐一手發起的求言求賢運動,一改道光末年政壇死氣沉沉的局面,他所推出的種種舉措雖說還難以從短時間內釐清弊政,但已經讓人看到了希望。

接下來,年輕皇帝馬不停蹄,又把矛頭指向了大清國的另一最大弊病——「模稜」。

道光時代有兩個最大的「模稜宰相」,前期是曹振鏞,後期便是穆彰阿。穆彰阿出任首輔十多年,基本以曹振鏞為榜樣,他每天被皇上召見,但是很少提出有建設性的意見,就是你問上幾句,他也一定要察言觀色,迎合著你的意思說,有問有答,還不傷人。

穆彰阿因為模稜得有水平,所以得以繼曹振鏞之後成為政壇不倒翁,道光就把他像曹振鏞那樣供在朝堂之上,然而到了咸豐一朝,吃不開了。

滑頭沒變,會看臉色沒變,多磕頭少說話的原則也沒變,主要是聽他說話的人變了。咸豐從師傅杜受田那裡聽到的是真知灼見,從穆彰阿這裡卻什麼也得不到,偶爾交談那麼幾句,對方也前言不搭後語,跟在念《三字經》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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