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廣州,跟搞貿易做生意確實沒什麼直接聯繫,但英國人認為這是他們的權利,就跟領事裁判權一樣。文翰打定主意不再被對方拖到東拖到西,不管對方怎麼巧言善辯,老爺我一句話,非進城不可。
「你不要推脫責任。我聽說廣東團練和鄉勇均聽從官府調遣,你既然說怕老百姓對我們形成威脅,那為什麼不解散團練?我不管這麼多,你不讓我進城,我就讓軍隊來跟你和你的百姓對話。」
文翰的強硬態度,讓徐廣縉也壓不住火了:「團練是怎麼出來的,你知道嗎?還不都是給你們逼的。沒有你們的水手和軍隊到處惹是生非,老百姓怎麼會想到舉戈相向?我是封疆大吏,保民安民本是職分所在,現在不但保不了民,還要進一步彈壓,辦不到!」
文翰不惜兵戎相見,徐廣縉的回答則是:「那就不必費話了,你派兵過來,我在廣州大開四門等你。」
眼見得火藥味噌噌噌上來,旁邊的翻譯和隨從官員看得驚心動魄,但這就是談判,該吵時要吵,該鬧時要鬧,只是別弄到把桌子掀翻就行。
兩人從中午談到下午五點多鐘,唇槍舌劍,「辨詰不已」,最後的結果卻是誰也說服不了誰。看樣子,就算是吵到天黑,仍然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徐廣縉吁了口氣,忽然出人意料地又軟了下來:「好了好了,你說得也有道理。上次我確實請旨了,可是皇帝沒下決心,我也沒辦法。這次我再請一旨,問一下他的意見,如何?」
長達六七個小時的辯論,早已讓文翰精疲力竭。徐廣縉的緩和,給了他一個台階,遂也順勢收場。
徐廣縉跟京城的聯繫當然從沒中斷過,可先前從沒有在奏摺上請求皇帝允許英人入城,恰恰相反,他一直在彙報自己在廣州的守備部署。
徐廣縉的保密工作做得非常到位,所擬奏摺均在官署內部繕寫,然後立即交專用郵差發送,裡面講些什麼,他從不對身邊任何一個人提起,所以外界無從知曉。
文翰固然是被蒙在鼓裡,不清楚奏摺和諭旨的細節,就連那些「包打聽」的英商,他們所了解到的,也只是官方發布的消息。
徐廣縉的目的很明顯,就是要通過這種虛虛實實的手法,讓對方摸不清他和道光的真實意圖,反映在文翰身上,就是舉棋不定,嘴上嚷嚷著要像德庇時那樣進兵廣州,卻始終下不了決心。
不過這次辯論讓徐廣縉意識到,文翰不可能被說服。在談判結束前,他之所以突然軟了一下,是因為文翰亮出了底牌:英軍將像鴉片戰爭時那樣北上天津或開入長江「阻運截漕」。
「兩年之約」越來越近,到時候文翰真的有可能做出狗急跳牆的事來。徐廣縉猶豫了,他給道光皇帝發去奏摺,第一次在「英人入城」上讓了步:「我已經智盡能索,該做能做的都做了,我現在就怕直接拒絕英國人的要求,會激出事端。」
這份奏摺讓道光幾乎又看到了和鴉片戰爭相同的結局。為了要不要入城,再來一次大規模的戰爭,實在不是這個國家所能承受,或他願意看到的,為此他給徐廣縉發來密詔:「既然英國重提進城一說,你就不要再阻止了,再阻止的話,反而傷了你這個封疆大吏的氣度。」
讓他們入城一次算了,下不為例。
儘管話說得很漂亮,但道光卻已難以掩飾他自己的無可奈何,所謂「下不為例」,亦不過是為了顧及臉面,誰都知道,有了第一次,就必然會有第二次、第三次……
在等待皇帝回覆的那段時間裡,徐廣縉也在一邊算日子,一邊緊張地思考著該怎麼辦,接到道光的密詔的當天,他已經想好了:「入城萬不可行!」
阻止英國人入城,後果是惹怒英國人,但內部尚可眾志成城,如老虎一樣,有爪牙可恃;允許英國人入城,後果是惹怒民眾,人心瓦解,那樣一來,內外交訌,面對災禍,自己也就是一隻被去掉爪牙的貓。徐廣縉得出的結論是,英國人入城,有害無利,千萬嘗試不得。
徐廣縉發出回折的時候,「兩年之約」已到,再請示道光顯然已不可能,他能做的就是孤注一擲,硬挺到底。
徐廣縉不是魯莽之人,他的所有決定,往往都是深思熟慮的結果。他固然加強了炮台,聯絡了團練,但是鴉片戰爭的場景歷歷在目,跟對方比,你手中那根大棒還是細了一點。
問題是,文翰依恃的那根大棒,真的有他說的那麼粗嗎?答案也是否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