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無比沉重的擔子 辯論賽

過了幾天,文翰耐不住性子,主動來虎門拜訪。徐廣縉很客氣,親自接待,還安排宴席。

吃飯的時候,文翰囁嚅半天,看樣子還是要問請旨的事。徐廣縉很乾脆:「不要問了,我也在等呢,說實話比你還急。咱們別說這個,吃菜吃菜……」

文翰也是個體面人,話講到這個份兒上,就不好意思再喋喋不休了。

不過是多等兩天的事嘛,那就再等等吧。可這種等法著實有些折磨人,文翰就像中國人過年一樣,朝也盼來暮也想。算算時間,中國皇帝的諭旨該到了,他咬牙又忍了幾天,才跑出來「要債」。

文翰學乖了,他沒有直接去問徐廣縉,而是派人到廣州的英國商館去探聽消息。商館的英國商人比政府還上心,信息渠道也很廣,但文翰從中得到的卻是涼水一盆:皇帝諭旨是有,三天兩頭有,不過好像從沒提到允許英國人入城這件事!

文翰大失所望,他向徐廣縉發去照會,據此進行質問,徐廣縉的回覆頗有四兩撥千斤般的水準:「此事非往來文件所能宣意達情」。嗨,紙上得來終覺淺,文件上一時跟你說不清楚。

見過賴皮的,沒見過這麼賴皮的。文翰意識到自己可能是被忽悠了,只好氣咻咻地再次來到虎門見徐廣縉。兩人見面之後,幾乎就是文翰的獨家控訴會,一會兒說中國號稱信義之邦,做事怎麼可以如此反反覆復,不講信義,一會兒又含沙射影,露出不惜用武力相逼的意味。

有控訴的,就有反控訴的,畢竟雙方遲早得有坦白的時候。徐廣縉針對文翰所說的「信義」,開始侃侃而談:「《南京條約》簽訂後,凡是貴國船隻經過我們通商口岸的,都聽其自由出入,不再像過去那樣盤查阻撓,這都是依據條約規定。你說我國不講信義,不知從何說起。」

說到這裡,徐廣縉特意加重了語氣,「可是……」

「可是貴國是怎麼做的呢,乘我們遵守和議,擦槍入庫的機會,突然殺入虎門炮台,毀壞了全部炮台設施,使得民眾驚駭,瞬間便造出禍端。當時耆英大人著眼和局,不想因此觸發兩國戰爭,這才不顧現實條件,許以兩年之約,以便使你們的軍隊可以如願退出。」

兩下對比,徐廣縉把皮球踢還給了文翰:「你說說看,究竟是誰先失去信義,該被責備的又是誰?」

這一繞把文翰給繞住了。他忘了從《南京條約》講起,因為「英人入城說」是從這個條約開始的,倘若立足於此,他還是占理的。

不過話又說回來。中英鴉片戰爭,原本就是拿拳頭講道理,誰的拳頭厲害聽誰的,真的談不上誰比誰更不講信義,一定要較真,毫無疑問又是一個雞先生蛋,還是蛋先生雞的無厘頭問題。

趁文翰張牙舞爪的氣勢不得不有所收斂,徐廣縉展開了他最擅長的推理:「耆大人的兩年之約,實在是被逼無奈之下的緩兵之計,並非他心甘情願。不過你的前任德庇時好像也有問題,試想兩年前耆大人既已當面許可,他一抬腿就能進城,那時為什麼不進呢,非要把這個難題留到兩年之後?」

不涉及這個話題還好,一講起來,文翰也是一肚子苦水。是啊,這個德庇時也真是,你都動刀動槍了,就直接從虎門殺進廣州嘛,拖什麼拖,還一拖就是兩年,弄得事情越來越複雜。

徐廣縉一邊觀察著文翰的表情變化,一邊揭曉答案:「其實啊,我們的這兩個前任都太精明了。他們各有算盤,知道這是一個難題,都不肯在自己任內解決,非得拖到兩年後讓我們這些後繼者來給他們擦屁股。」

辯論賽變成了官場生涯一席談,文翰不能說徐廣縉分析得沒有道理,做官的訣竅真是在哪兒都一樣啊。正在長吁短嘆,中國官員緊接著的一句話卻讓他清醒過來,徐廣縉說:「依我看,我們兩人都不值得替人受過,管那些爛事幹嗎,多餘的。」

機關槍似的叨叨這麼多,原來放著一個陷阱在這裡呢。對英國人入城,你當然可以不管,而且還巴不得呢,因為這就是你的政績。我能不管嗎,不管的話,我在遠東的工作業績將乏善可陳。

文翰堅決不上當。徐廣縉見這一招難以打動對方,又扯起另一個推理,即英人進城後會怎樣:「我了解過,廣州百姓對放你們進城的疑慮很大,有切齒之憂。一旦你們進了城,雙方會相安無事嗎?會不發生暴力衝突嗎?這個對你們並無好處。」

徐廣縉要表達的意思是,不是我不肯讓你們進城,純粹是替你們英國人的安全著想。

還有,真想不通你們費勁巴拉地非要進城幹嗎:「試問貴國遠涉重洋,到底是為貿易而來的呢,還是為進城而來的呢?進一個城,對貿易究竟有什麼好處,不進城,對貿易又有什麼壞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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