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天地一沙鷗 怕什麼來什麼

江上的初次交涉,讓張喜感覺很累,身體累,心更累。

離開英艦前,馬儒翰表明了態度,同意暫時不發動進攻,但還要看事情能不能了結,換句話說,要看談判能否進行下去,如果談判不能延續,英軍仍將隨時攻城,除非先把那三百萬兩「贖城費」交出來。

涉及實質性的談判,並不是張喜的職權範圍,拿主意的是耆英。他所能做的,不過是以一顆敢於赴湯蹈火、不懼生死的心,與「英夷」周旋,並試圖以自己的三寸不爛之舌,去打動對方,但是口舌終究是口舌,沒有資本和籌碼,他可以和對方討價還價的東西實在有限。

張喜想到了偷襲,晚上回到南京就對伊裡布說:「不如我們趁此機會,一面『羈縻』,一面火攻。」

在路上,張喜已經構思好了整套方案。按照他的設想,可以先將裝滿石塊的沙船沉於入江口,以斷英軍歸路,繼而在上游購買船隻,有多少搜羅多少,全部順流而下,燃火焚之。這樣,英軍在江上進退不得,只能棄舟登岸,到了岸上後,再組織軍民進行圍擊。

雖然張喜說他也沒有把握盡殲英軍,不過至少可予以重創,反過來迫使其向中方求和。說到此處時,他已是聲淚俱下,但伊裡布聽了,唯嘆息不已。

火攻,鴉片戰爭以來不知用過多少次了,可是誰也沒能成功過。退一萬步,就算把英軍逼到岸上,能圍擊得了嗎?須知英軍陸戰的能力可一點不比海戰差。

伊裡布很理解張喜。眼前這位老兄聰明絕頂,以他的智慧,不會不知道打已無用,突然冒出這番心思,且如此激動,多半是被白天的所見所聞給刺激的。

伊裡布換了一種說法:「皇上教我們設法『羈縻』,意在主和,難以言戰,我和耆將軍都不敢違背聖意啊。」

張喜還想再說什麼,伊裡布已經閉目不語。

深夜的南京城很凄靜,車馬俱絕,街道上沒有一個行人。深夜的這個家丁很傷感,為他的人微言輕,為他的無力回天。

張喜說要火攻,伊裡布也不敢,而除此之外,他和牛鑒又都「皆無定議」,是不是要跟英國人談,怎麼談,一頭霧水,沒有一個拿得出主意的。最後達成的解決辦法是:伊裡布先派人去拿迴文,牛鑒則承諾把「贖城費」由六十萬升到一百萬,反正先拖著唄。

可是奉命去拿迴文的人當天並沒有返回,直到第二天深更半夜時才喪魂落魄地跑了回來,帶來的消息令人心驚肉跳:雙方談崩了,英方似乎察覺中方是在藉機拖延,不僅不給迴文,還決定天一亮就攻打南京。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官署內頓時慌作一團,大家眼巴巴地又都盯住了張喜。出人意料,張喜對伊裡布說他不想再去了,原因是去了也沒用。

第一次登艦,是為了向英國人解釋,欽差大臣等於是他們的全權大臣,以便雙方展開談判,所以可以多談幾句。這一次去幹什麼呢?人家等的是欽差大臣或欽差大臣的代表,哪裡還會有閑情陪著你一個閑人坐一起嗑瓜子。

形勢緊張,其他都顧不得了。在欽差大臣耆英尚未到達南京的情況下,伊裡布給自己重新做一名片,無中生有地在自己腦袋上套了一個欽差大臣的帽子,此外又附加一條「道光皇帝已下便宜行事的諭旨」,以進一步證明欽差大臣屬於英國人能夠認可的全權大臣。

在另外一張照會上,伊裡布明確承諾,可以啟動談判。他把這些東西都交給張喜,讓張喜與英方接洽停戰。

牛鑒擔心英軍真的攻城,特地委派一名叫徐家槐的官員隨張喜一同前往,走之前他囑咐徐家槐,只要英軍不攻城,索性把那三百萬「贖城費」也先認下來。

趁著天還沒亮,張喜帶著徐家槐乘船到達江上。這時他們看到英國軍艦上扯起了表示進攻的紅旗,而且滿江都是登岸用的舢板,部分英軍已經登岸,並在做著攻城準備。

璞鼎查聽說張喜來了,便派馬儒翰登上張喜的船。看到張喜帶來的名片和照會,馬儒翰立刻意識到,這回中國人是真要談判了。

旁邊的徐家槐說到「贖城費」,正高興著的馬儒翰一揚手:「算了算了,三百萬兩白銀是小事,如能了結大事,三百萬就不要了。」

按照原來的預估,英方會把談判和「贖城費」綁在一起,這不是沒可能的,他硬要這麼干,你又有什麼辦法。現在張喜一聽,還可以先把「贖城費」免掉,好事啊!

可是徐家槐的腦子轉得沒這麼快,他拉著馬儒翰絮絮叨叨,說要馬儒翰盡點心,去璞鼎查那裡再說說,能不能用三百萬把所有事都抹平。

馬儒翰很不高興:「璞鼎查爵士起初要的贖城費是五百萬,我給減去了兩百萬,現在看在你們有開始談判的誠意,我就免了贖城費,難道我還不盡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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