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葉而知秋 名不虛傳

打動張喜的,是伊裡布親筆寫的一份秘密家書。在這份家書中,伊裡布告訴張喜,「夷事」已「大猖獗」,朝廷終於下定決心「撫」了,但不知道如何「撫」法,無從下手。本來還想一南一北,通過書信跟你商量著辦,看情況來不及了,還是需要你親自來。

伊裡布還動情地說:「以前我們在浙江實心辦事,卻蒙受了不白之冤。現在正是剖白前冤的時候,機遇難得,不可錯過。」

這不像是主人給僕人的家書,倒分明是朋友對朋友的一份真情告白。捧著信件,張喜的思想鬥爭很激烈。他此時跟父母住一起,二老俱已八旬年紀,是需要照料的時候,他是不想再走了,可是伊裡布話語懇切,主人的一片知遇之恩難以推卻。再者,他早就論證過,天津海防擋不住英軍,江浙若不能了局,戰火延伸至天津是必然的,到時北方又是一片浩劫,想坐視都不可能。

在徵詢鄉社宗親的意見時,一位耆老言道:「盡忠即是盡孝。你家中尚有兄弟,可權其輕重。」有了這句話,張喜才拜別雙親,兼程南下。

臨近江南,沿途一片蕭瑟,張喜曾聽說,鎮江等戰場實地「屍骸枕藉,填塞街巷」,而以他親眼所見,即如揚州這樣英軍尚未攻入的城市,紳商百姓也早已逃逸一空,土匪和私鹽武裝則趁機到處搶掠,乃至昔日之繁華都市,皆作斷壁殘垣,這令他的心情十分沉重。

張喜的到來,對伊裡布和耆英都不啻是特大喜訊,尤其是耆英,他是欽差大臣,地位在眾人之上,所要承擔的責任也最重,對他來說,張喜這個名字已經跟救星的含義差不多了。

耆英立即傳見張喜,就他關切的問題一一進行詢問。

問起對目前形勢的看法,答:「揚子江乃咽喉之地,天下大局全在於斯。英軍如果斷我鹽漕,絕我商旅,這不是疾癩之疾,而是心腹之患。」

問起如何辦洋務,答:「一不致過剛,以免弄出枝節,耽誤國家大事,二不致過柔,以免示弱於異邦,給國家丟臉。」

耆英這才知道張喜名不虛傳,是個胸藏乾坤,腹有經緯的人,由此他也產生了一個念頭,即此人有奇才異能,我招撫他不肯俯就,又如此難請,看來一定有所求,而且胃口還不小。他試探著對張喜說:「你必須參軍入伍,我才能給你弄功名。」意思是張喜並非科班出身,要讓朝廷授官尤其是大官有難度。

張喜愣了一下,隨口答道:「只要把『夷事』辦好就行了,何況我南下不是奔著功名來的。」

回去見伊裡布時,張喜忽然想道,他的回答欠妥。耆英是個老官僚,對付洋鬼子沒有辦法,對付自己人卻是一肚子彎彎腸子。他說到功名,純屬問者有心,張喜自己卻是答者無意,給耆英留下的疑慮很可能是,你既不為功名,那當然是貪圖「夷人」的便宜了。

別說耆英一個人有這樣的想法,那個時代但凡與洋人有接觸的,都會被認為有「漢奸」嫌疑,是私下收受了對方賄賂的結果。琦善被捕回京,審訊官一個窮根究底的問題便是:「你有沒有收了洋人的好處?」

耆英以己及彼,根本就不相信張喜南下,會跟利字沒有關係。在這種情況下,就必須在耆英面前明證自己不是漢奸。張喜對伊裡布說:「我絕對沒有貪圖『夷人』便宜的一絲念頭,再說了,『夷人』是為便宜而來,眼下他們氣焰囂張,見誰滅誰,又豈肯將便宜白白送與他人?」

伊裡布把張喜的話轉告耆英,耆英一聽,這才稍稍打消了一些疑慮。同時,他也生怕張喜因遭猜忌而不出力,趕緊翻出一件自己的衣服送給張喜。張喜推辭,他不由分說:「我們身高差不多,我給你,你只管穿,不用客氣。」

南京的牛鑒告急,耆英和伊裡布商量來商量去,只能先派張喜前去。兩人問張喜有沒有讓英軍「受撫」的把握。張喜老實作答:「試試看吧,英軍風頭正勁,如果言語能勸最好。不行的話,我當以一死來報效國家和主人的知遇之恩,除此之外,就不是我所能知道的了。」

最後那句話是耆英最不願意聽到的,張喜能夠英勇赴死,他可不想死啊。於是他再也顧不得自己說過的要參軍才能有功名的話,在張喜臨走前,匆匆忙忙地親自送來一個五品頂戴,並且對張喜說:「以前你在浙江時給的是虛銜,這個雖然也是虛的,但我一定會奏明皇上,讓你名至實歸。」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