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京,張喜被單獨審訊了十餘次。負責審訊的刑部官員希望從張喜嘴裡套出不利於伊裡布的口供,以便向皇帝邀功,但張喜寧死也不願出賣自己的主人。
有人拿張喜的家丁背景做文章,當面譏諷他說:「你一個卑賤的下人,居然還以使臣的身份去跟英國人談判,你覺得你配嗎?」張喜理直氣壯地回答:「當時當地,配去談判的人自然不乏其人,可他們為什麼不去呢,卻讓我這麼一個不配的人捨身冒險,恐怕他們才是真的不配吧!」
刁難張喜的人被駁得張口結舌,轉而又想用動刑來進行威懾和逼迫。張喜說:「我渡海去定海談判前,早就將生死置之度外了,我還怕區區刑具嗎?」
審訊者從張喜身上挖不出他們想要的東西,只得匆匆結案,釋放了張喜。張喜回家後,得知伊裡布已經被發往張家口受苦,心裡深感不安,於是拜別雙親,一路風餐露宿,趕往張家口。
張家口屬於關外,路上風沙走石,很不好走。張喜在路上就得了風寒,已經半身麻木。伊裡布見後於心不忍,便說:「現在我這裡也沒什麼事,你還是先回北京養好身體再說吧。」就這麼著,張喜又被勸回京城養病。
隨著東南局勢的逐漸惡化,道光被迫再次起用伊裡布。伊裡布剛回北京,張喜就去隨侍,並一再叮囑主人:「如果皇上要召見你,請務必將夷情徹底講清楚,不然的話,我們恐怕又要像以前那樣受到掣肘,什麼事都辦不好。」
張喜之所以這麼說,與他對形勢的研判有關。到張家口的那段時間,伊裡布曾問他,如果英軍北上天津,天津能不能守住。張喜很乾脆地回答:「恐怕守不住。」
天津的兵力和炮台部署還不如虎門、鎮海,虎門、鎮海尚不能守,天津這裡又怎麼可能出現意外的奇蹟?當時琦善也在張家口一同服刑,他對張喜的論斷深表贊同。
張喜回到北京後,發現道光的「剿撫」態度動搖不定,而且仍以為依靠天津防務就可以將英軍阻擊於國門之外,便覺得在這種情況下,伊裡布一行只會徒勞無功。
果然,道光對伊裡布連見都未見,僅僅給了一個七品頂戴,讓他跟著耆英辦事。伊裡布得不到皇帝召見,當然也談不上彙報什麼「夷情」了。
一葉而知秋,張喜意識到道光對「夷情」還沒有深刻認識,耆英、伊裡布此去,不過是做做陪襯,難以建功。正好他的身體也不好,父母又需照料,於是在伊裡布問他是否願意南下時,張喜即以病相辭,表示自己去不了。
其實耆英也認識張喜這個有名的家丁。事實上,他不僅認識,還一度打過張喜的主意,想藉機將他召入自己的麾下。
對帶著伊裡布玩,耆英興趣並不大,都是身份地位差不多的同僚,有了功算誰的?並且他還聽說,伊裡布在浙江能和英國人實現停戰,並成功收復定海,全系張喜一人之功。
耆英真正感興趣的是張喜。他曾把張喜叫到自己府上,問這兒問那兒,一會兒問問「夷情」,一會兒又問問張喜多少歲了,家中有幾口人,父母怎麼樣。
話鋒一轉,耆英忽然發問:「你為什麼不跟伊中堂(指伊裡布)?」
張喜莫名其妙:「沒有哇,我去過張家口,現在只是中堂讓我回來養病的。」
耆英哦了一聲,又問張喜:「那你今後還會跟著伊中堂嗎?」
張喜不假思索地答道:「那是當然,中堂待我很好。」
旁敲側擊了一會兒,耆英逐漸進入正題:「我看你年輕有為,很可以為國家出點力,你能不能跟我一起到浙江辦理洋務呢?」
終於聽出了弦外之音。相比於雖遭赦免,卻仍受朝廷和皇上冷落的伊裡布,耆英顯然是一根高枝,然而張喜並不是那種捨棄故主,嫌貧愛富的人。何況他覺得耆英並不尊重人,面對面說話,手裡還拿著鼻煙壺,眼睛也看著別處,分明是仍然把他當成一個下人。
張喜坦然作答:「等伊中堂到京,請將軍(指耆英)和伊中堂面商吧。」
耆英聽後嘴上說是這個理,是這個理,但臉上明顯不悅。那時候的耆英並不像伊裡布那樣把張喜作為奇才來看待。他認為張喜不過是膽子大了一些,敢跟外國人單獨對話罷了,膽大的人到處都是,我耆英要是高興可以找一大籮筐。
離開京城時,伊裡布想讓耆英去向道光請道旨,以便動員張喜南下。耆英一撇嘴:「我說你這是什麼意思,難道你要讓皇上瞧著我們還不如一個家丁,多餘養我倆廢物嗎?」
南下之後,耆英才發現洋務之難,這可不是光膽子大,嘴皮子麻利就能辦好的。整整三個月時間裡,他別說「撫」了,連與英方溝通都做不到,而在江南一帶,上至奕經、牛鑒,下至一般士紳百姓,只要聽說過張喜當初作為的,都是「既慕且嘆」,均認為張喜不來,局面難以收拾。
現在再次聽伊裡布提到張喜,已經焦頭爛額的耆英真是懊悔之至。早知如此,在北京的時候,說什麼也要把這個奇才給帶過來,如今奈何?
伊裡布春風滿面:「他已經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