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葉而知秋 獨闖虎穴

張喜是天津人,祖上曾經富裕過,不過到他這一代已經敗落。由於家裡實在太窮,張喜沒辦法走科場道路,只能去別人府上做家丁。

父母給不了張喜錢,卻給了他三樣千金不易的財富。一是不俗的外表。史載張喜「超姿貌」,身材魁梧挺拔,乃十足的大帥哥。二是聰明的頭腦。張喜性格爽直,但做事又十分精明細緻,尤其反應非常敏捷。三是好口才。憑一張三寸不爛之舌,可以說到鐵樹開花,枯藤發芽。

難得的是張喜還喜愛讀書。因為沒有應試這一顧慮,就用不著去死記硬背,生吞活剝,隨便一本書拿到手裡,有用的看,覺得廢話連篇的便丟到一旁,這大大擴展了他的眼界,堪稱從民間走出來的實學人才。

張喜剛到伊裡布府上的時候,還並不惹眼。伊裡布位列名臣,府上的家丁也都非一般粗鄙之輩,那相貌堂堂的,辦事麻利的,能說會道的,不在少數,而且同行相嫉,家丁與家丁之間也相互排擠。張喜初來乍到,免不了受擠對,所以一開始默默無聞,平時也只能端個茶,倒個水,公開場合連插句話的資格都沒有。

轉機開始於伊裡布移任江浙。大部分混得好的家丁在雲南都有家有業,想想要走那麼遠,沒人情願,只有少數幾個人肯繼續跟隨伊裡布,張喜便是其中之一。

人少了,聒噪之音也就少了,伊裡布漸漸地發現張喜這個家丁非同一般,有著驚人的見識。

伊裡布奉命收復定海,卻發現連海都過不去,當時也像其他大臣那樣腦袋一片空白,不知如何是好。這時張喜說了一句話:「其實我們錯了,從一開始就錯了。」

伊裡布問哪裡錯了。張喜說,國事就跟下棋一樣,布局要布得對,對英夷這樣的強敵須採用「當剿用剿,當撫用撫」的策略,也就是說,該打的時候要狠狠地打,不遺餘力,一看形勢不妙,那就得趕緊見風使舵,就驢下坡,別為了面子在那裡死撐。

在張喜看來,朝廷錯就錯在,當剿的時候用了撫,當撫的時候用了剿,前後顛倒,結果「洋務」越辦越糟,窟窿越捅越大。他告訴伊裡布,眼下「剿」已經不行了,得用「撫」。

伊裡布一聽有理,便採用了張喜所用之計。他給道光發去一份奏摺,聲稱要合四省大軍,聯合收復定海。這實際上是一個拖字訣,四省聯合,沒個幾十天的工夫難以集結得起來,而且伊裡布的這份奏摺用的還不是「五百里」或「六百里」加急,是最慢的平信方式,道光遲至近一個月後才收到。

道光那時候「剿」的興頭正高,收到奏摺,馬上看出伊裡布是想拖延時間,為此大發脾氣:「朕讓你單獨出兵去收復定海,你跟朕扯什麼四省?」

時間只拖了一半,但已經夠了。等伊裡布接到道光「脾氣折」的時候,形勢有了轉變,在琦善的建議下,道光又由「剿」改「撫」,伊裡布自然就用不著干「陸軍打海軍」這樣瞎折騰的事了。

在此期間,由於英軍運輸船在附近失事,伊裡布抓到了一批英軍俘虜,其中還有一名叫安突德的英國陸軍上尉。裕謙殺俘是為了表明決心,張喜沒那麼死心眼,他又給伊裡布獻了一計。

伊裡布依計對這些俘虜好吃好喝招待著,然後給懿律送去一照會,很直接很赤裸地提出「以人易地」的原則:我給你俘虜,你還我定海。

英國人在殖民戰爭中的行徑就跟海盜差不多,不然也就不會有「贖城費」一說了,從來都是他們訛別人,沒有別人能訛他們的。懿律和義律說什麼也不肯答應,懿律更是發著狠,說你們要是不送還俘虜,明天我就打到鎮海去。

好說話一些的是義律。他無意中透露了一個口風,那就是因為水土不服,病疫嚴重,英軍已有撤出定海,偃旗息鼓的想法,只是還不太甘心,總覺得不拿點什麼就虧了。

伊裡布立刻意識到這是一個機會,應該趁熱打鐵,他決定派人去定海,與英軍進行直接談判。

一圈兒問下來,沒有一個僚屬願意去,龍潭虎穴啊,去了要是回不來怎麼辦?伊裡布最後沒有辦法,只好找到張喜,後者「慷慨請行」。

家丁身份是上不了談判桌的,伊裡布臨時給他加了一個六品頂戴的虛銜,以權充使臣。當這位「家丁使臣」出發時,周圍認識他的人都為之捏著一把汗,但張喜平靜如常,樣子非常從容。

張喜連著兩次乘著小船出海登艦,與懿律、義律以及其他英方的高層人物進行談判。在談判中,雙方達成一致,即將收復定海、釋放俘虜與琦善的廣州會談打包處理,只要那邊會談拿出初步方案,這邊就一個還定海,一個放英俘。

懿律和義律平時見到的中國官員,大多神情乖張,極少碰到像張喜這樣身處險地,仍能坦然自若、侃侃而談的「使臣」,一時間也很佩服,當場就以洋酒相敬。

那個時代的中國人對洋人都有各種各樣莫名其妙的猜疑,比如說酒里放毒之類,但張喜接過洋酒一飲而盡,臉上沒有一絲一毫的疑懼之色。

幾天後,義律乘艦前往廣州,懿律則發出通告,宣布浙江停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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