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葉而知秋 不一樣的八旗

儘管使用了六百里加急,但乍浦、吳淞、寶山失陷的消息,京城的道光都要隔上十天半個月才能知道。

乍浦的失陷,一舉粉碎了奕經的「捷報」,把道光再次拖進了痛苦的深淵。那種「憂憤苦衷」和難言的失落,令他五內俱焚。為此,他不得不下令耆英暫緩離開,按照「先剿後撫」的原則專辦「羈縻」,但與此同時,他仍對「剿」抱有莫大期望。

從小就熟讀史書和聖人嚴訓的道光,當然知道真實的「羈縻」是怎麼一回事,說穿了就是為保苟安無事而求和,在歷史上,那都是「苟安皇帝」才做的,而他道光從小就得到先父先祖的器重,是一個有過遠大目標和作為的勤勉皇帝,他不甘心啊!

可是南方似乎越「剿」越沒戲了,乍浦之後是吳淞,都是敗,沒一個勝,道光被深深激怒了,他再也不願委曲求全。

在發往南方的上諭中,道光明確要求江浙官員棄「撫」從「剿」,全力抵抗,他自己則白天黑夜地調兵遣將,部署天津防務,以做好與北上英軍一決雌雄的準備。

如果說河南時期的牛鑒尚鬥志昂揚的話,江蘇時期的牛鑒已經鬥志全無,在這位新任兩江總督身上,也再看不到從前那種閑庭信步的水準和風度了。

陳化成一死,他就知道仗打不下去了。道光說他「守正不阿、和而不流」,倒是真沒說錯,一般官員很少敢抗旨申辯,唯有牛鑒在接到道光要他「專意剿辦」的旨意後,來了個直言上奏。

牛鑒提到了當年乾隆發兵出征緬甸的往事。因為屢戰不利,且耗師糜餉,乾隆接受現實,在緬甸答應朝貢的前提下詔令撤軍,結束戰爭。牛鑒的意思是希望道光像他爺爺學習,對英國人同樣實行「羈縻之策」。

牛鑒的抗辯,讓道光很是不爽,但在兩江總督這個位置上,他再也拿不出新的人選來替換牛鑒,只能一遍遍告誡牛鑒「應守則守,應剿則剿」,不要因胡思亂想而動搖軍心士氣。

就在君臣間打筆墨官司的時候,英軍方面又出現了新的移動跡象。按照道光和朝中大臣的判斷,他們預計英軍可能會北上直奔天津,也因此做了防範。牛鑒同樣做如此想法,道光要從浙江派大臣和軍隊增援江蘇,他還客氣,說不要了,江蘇戰事已經結束,黃河水退下去了。

其實他們都想錯了,江蘇戰事不僅沒有結束,而且還才剛剛開始。

英軍攻擊吳淞的行動並非盲目,它是揚子江戰役的一部分,而這一軍事計畫又是由義律所制訂的。璞鼎查自從把義律給換下來後,起先並沒有完全照著揚子江戰役的部署去做,基本上是東一榔頭西一棒,打到哪兒算哪兒,最後沿海城市倒是打下不少,但並沒有能迎來他想要得到的結果。

直到此時,英國政府才開始重新重視義律提出的計畫。相對於道光君臣對洋人的無知,長期跟中國人打交道的義律似乎更清楚東方帝國的七寸部位在哪裡:一個長江(揚子江),一個黃河,那是命脈所系。

英國內閣訓令印度殖民政府,讓其盡一切可能把軍隊調向中國沿海,以參加即將展開的揚子江戰役。海上行程是說不準的,援軍未能按原計畫到達,駐浙江的英軍就搶先發動了進攻,算是揚子江戰役的演練,這就是前述的乍浦一戰。

練練手當然好,但是此次「排練」的難度之高,卻令英軍指揮官始料未及。乍浦的防禦體系一般,火炮也很少,它的特殊之處就在於這裡是八旗駐防區。

清軍入關以後,相對於面積廣大的地域,軍隊數量顯得太少,難以實現直接控制,所以分成了兩部分,駐防於京城的八旗兵稱為禁旅八旗,駐守各處的稱為駐防八旗。駐防八旗的主要使命是監視綠營,再通過綠營來控制全國,從而起到一個以臂使手、以手使指的作用。

按照清代制度,當兵吃糧是下層旗人唯一可從事的職業,如果當不上兵,則還有「鐵杆莊稼」,即政府發放的固定錢糧。在漸漸失去農商技能的前提下,許多旗人因此滋生了市井習氣,由他們組成的部分禁旅八旗兵也早已不復祖先的勇猛剛健,其訓練質量和戰鬥力甚至遠不如同樣弊病叢生的綠營。

駐防八旗的情況則有所不同。在八旗駐防區內,官兵都是拖家帶口,集中居住,過著亦兵亦民的生活,他們從不輕易出動,只在有重大情況發生時才就近出兵。正是在事實上與外界形成隔離,八旗駐防區受到荒嬉怠惰風氣的影響較少,八旗兵的身上仍遺留著一股難得的血性之氣。在他們看來,棄家而逃是很可恥的一件事,當英軍攻進來時,他們沒有像一般綠營那樣打不過就跑,而是進行了殊死抵抗。

駐守於乍浦主陣地上的三百八旗兵,在退路已被切斷的情況下,仍奮力作戰。火藥打光了,就用弓箭,弓箭射完了,再用刀矛,總之是絕不後退,最後三百人大部分戰死或受傷被俘,沒有一個投降者。

一位八旗老軍人持刀肉搏,傷重被俘。英軍軍官見他在擔架上淌眼淚,以為他是怕死,就通過翻譯告訴他不用擔心,英軍會優待俘虜,得到的回答是:「我流淚是因為陣地丟了,我願流盡自己的最後一滴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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