獲報廈門失陷,裕謙馬上集合群臣,在關帝廟舉辦了拜神儀式。當然免不了要祈求關帝爺顯靈,保佑定海這裡能轉敗為勝,但最主要的環節還是帶著文武百官發誓。
裕謙的第一句話十分悲壯:「今日之事,有死而已。」接著他回憶起了他的曾祖父班弟。班弟在乾隆時曾出征準噶爾,最後一戰被圍困於伊犁,實在突不出去了,於是選擇了自殺殉國。
裕謙說:「我會跟從我的曾祖父。自我以下,凡文武將佐,敢說退守這兩個字,或者私自投降英軍的,一定明正典刑,讓他受到天譴神殛。」說這番話時,裕謙言語慷慨。定海總兵葛雲飛等人原先信心不足,時有「張皇搖惑之辭」,見裕謙做出這番表白,也大受震動,不敢再猶疑不定。
除了思想輿論上繃緊弦外,裕謙還親自部署,在定海建立了空前規模的防衛體系。
自中英爆發軍事衝突以來,從最早的九龍之戰,到最近的廈門之戰,儘管戰場逐漸內移,將領也逐漸換成了以陸戰見長的將領,但要論戰爭性質,大部分仍只能算在海戰範疇,這給包括道光在內的軍事決策者們好歹留下了一份自信,那就是海戰縱然不濟,陸戰還是有機會一決高下的。
有這份自信,人就還不會被逼得無路可走。裕謙在布陣時,基本捨棄了定海城外的島嶼,他將主要兵力全部集中於縣城區域,為的就是要轉移戰場,把他認為「不善陸戰」的英軍聚殲於陸地之上。
浙東不像閩南那樣容易找到堅硬的石頭,裕謙沒有條件築「石壁」,他打造出的是一座面積很大的「土城」。所謂「土城」,是把縣城前的空曠地帶全部用土牆圍起來,這種土牆系用泥土和石灰摻合所制,雖比不上花崗岩那樣堅不可摧,但也具有相當的牢度。
裕謙顯然對中國傳統兵法做過研究,非常懂得利用地形。他在「土城」附近的山上都建立了炮城炮台和嘹望哨,以便對進入「土城」的英軍進行俯瞰打擊,可以說該注意到的地方都注意到了。
在給道光的奏摺中,裕謙信心滿滿,說「形勝已握,人心愈固」,既佔有陸戰地利之便,軍心民氣又被鼓了起來,這仗還怕打不贏嗎?
1841年9月18日,英軍艦隊陸續集結於定海。當月26日,英艦在靠攏海岸時,遭到「土城」炮台轟擊。此後的五天內,英軍曾多次派出水兵分隊登岸,守軍也果斷出擊,予以一一擊退。
五天的首秀是很讓人得勁的,一轟就跑,一打就走,誰看著心裡都會覺得舒坦。可是大清國的官兵們並不知道,這五天其實是英軍完成火力偵察和部署的五天,真正的總攻並沒開始,更糟糕的是,由於「土城」炮台的火炮射程太近,從頭到尾也沒能對英軍造成什麼損失,反而上上下下、左左右右都被對方瞧了個仔仔細細、明明白白。
裕謙用的是冷兵器時代的傳統兵法,璞鼎查掌握的卻是以熱兵器為主的近代戰術。在那五天里,他完全搞清楚了「土城」點線結合的布局,知道土城的要害其實是山上的炮台,換句話說,只要打垮了炮台,則「土城」不攻自潰。
英軍有充裕的時間建立更好的火力制高點。他們在內港的山島上設置了野戰炮兵陣地,守軍看到了,也曾用炮火進行射擊,可惜的是根本夠不著,人家完全可以哼著小曲,定定心心地把陣地工事壘起來。
10月1日是英軍總攻開始的日子。戰鬥打響後,英軍野戰炮兵陣地率先啟動,將中方炮台上的火力予以完全壓制,緊接著英軍大部隊登陸,他們繞開「土城」,直接攻向各座土山。
在過去的五天里,定海連降大雨,守軍對火力偵察這一套又不明就裡,大動干戈的結果是把自己搞得十分疲憊,此時驟遭重擊,很快就頂不住了。負責督陣土山炮台的葛雲飛等三名主將都先後力戰而亡,後來他們被合稱為「定海三總兵」,三人至死一步不退,但仍無法挽回敗局。
英軍在付出傷亡29人的代價後,全部攻佔土山,至此「土城」已起不到任何屏障作用,定海縣城隨即失陷。
定海的一水之隔就是鎮海,親自駐防此地的裕謙眼睜睜地看著悲劇一步步上演,終於認清了一個他始終不願承認的現實,即以海戰見長的英軍不是不擅長陸戰,而是太擅長陸戰了,他們在陸戰方面的水平和能力遠在中國軍隊之上,在他們面前,無論「石壁」還是「土城」都一樣不堪一擊。
如果防守工事起不到作用,裕謙就只剩下一條路可走。當他經過讀書人聚集的學宮時,忽然對著學宮前的池子發起了愣。池子旁刻了一塊石頭,上鐫「流芳」二字,正是這兩個字觸動了裕謙的心思。
裕謙嘆息著對幕僚說:「我的曾祖父班弟是乾隆二十一年八月殉難的,現在也正好是道光二十一年八月,如此湊巧,真不是一個好兆頭,這大概就是人們所說的命!此地不錯,你們以後要記著在池旁替我收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