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命運的傀儡 我們只有一條路可走

戰事一開,「石壁」首先引起英國人的注意,他們對這種防禦工事的防炮能力和堅固程度留下了深刻印象。一名軍官誇張地描述說,對著「石壁」放炮,就算放到世界末日,都傷不到裡面的守軍。

發現正面打不垮「石壁」,英軍再次祭起「側後包抄」這一戰術。要說顏伯燾對廣東情報是搜羅得很全的,對此早有防備,但要命之處在於,他也在不知不覺中上了廣東方面宣傳的當。

從沙角之戰到橫檔之戰,再到廣州之戰,英軍每次都從側後發動襲擊,但中方的口徑從來不說是英軍襲擊,都說是「漢奸」所為。漢奸能有多少能量呢,適當提防一下就行了。於是顏伯燾雖守了側後,但是派去的守軍不多,也沒有添置火炮,當英軍主力來襲,只能以鳥槍、刀矛、弓箭甚至石頭來匆匆抵擋。

半小時之內,足足耗去顏伯燾半年心血的「石壁」體系便散了架。目睹這一場面的顏伯燾痛徹心扉,禁不住與身邊的官員一起大哭起來。

他不能不哭,他一直在努力,一直在前進,從來沒有想到過後退,但仍然被打敗了,這個敗還不是光榮的敗,是毫無尊嚴和驕傲的敗。戰後統計,守軍減員達三百多人,包括總兵在內的將領就戰死了八人,而英方傷亡僅有十七人,連個零頭都算不上。

顏伯燾痛罵過奕山的無能無恥,可當敗局已定,他也只有倉皇跑路的份兒,因為他的勇氣早已被無聲吞噬,剩下來的只有驚慌和不知所措。

在這無比現實的世界裡,不管你曾經怎樣豪情萬丈,一旦剝開假面,其實亦不過是命運的傀儡或棄兒罷了。

9月13日,道光收到了廈門失陷的奏摺,他這才清醒過來,知道戰爭並沒有結束,而是在繼續,遂趕緊諭令其他沿海各省加強防範。

這個時候璞鼎查已經奔著浙江來了,負責浙江軍務的是欽差大臣、兩江總督裕謙。裕謙和琦善一樣,都是滿蒙貴胄出身,但他這個家庭實施的是完全漢化的讀書教育,這使得裕謙從小就規規矩矩,讀書考試一樣不少,之後考中進士,更成為上層八旗子弟中值得誇耀的例子。

裕謙在官場中也屬於二線人才,比較勤勉,就是天資差了點兒,始終干不出什麼值得誇耀的政績,這導致他一直升得不快,老在知府一級徘徊。

正是鴉片戰爭的突然爆發,使裕謙得到了命運的垂青,道光將其破格擢升,短時間內連跳幾級,以欽差大臣直接署理(也即代理)兩江總督。在給裕謙的諭旨上,道光寫道:「朕只有早早晚晚地候著,等你報來捷音了。」

腦子不活絡的人往往更容易認死理,裕謙就是這種人。他對皇帝的感恩戴德之情,還要超過顏伯燾,那是真打算以一死來報君恩的。

裕謙堪稱林則徐的超級粉絲,他對林則徐十分崇拜,不僅和顏伯燾一道,一有機會就為起用林則徐鼓與呼,而且時時處處都向林則徐學習,學他的耿直不阿,學他的強硬立場,幾乎形同於林則徐的影子,被公認為自林則徐被撤換後「主剿派」的當然領袖。

「主剿派」的對立面自然就是「主撫派」。同為八旗子弟,裕謙最看不起也最憎惡的人卻正是當時在廣州「主撫」的琦善。他曾第一個上疏彈劾琦善,並列出了琦善的五大罪狀,說琦善自以為得計,其實不過是被英國人玩弄於股掌之中的一個小丑,這種頭號奸臣早就該下課了。

裕謙的奏疏轟動一時,大長「主剿派」的志氣,連他的偶像、被革職的林則徐都為之擊節讚賞,還對這篇「名疏」予以了親筆抄錄和評點。

一個裕謙,讓「主撫派」的官員個個抬不起頭來。奕山敢欺瞞皇帝,卻不敢得罪裕謙,論地位,他並不比裕謙低,但還是畢恭畢敬地寫來親筆信,信中一再解釋自己的苦衷,話語中甚至不惜討好求饒,就怕這位「大忠臣」來了性子,會抓住他不放,讓他也跟琦善一樣倒霉。

在裕謙的任職範圍內,不需要道光提醒,他從來沒有放鬆過迎擊英軍的準備,其中最突出的就是精神上的準備。

英軍第一次佔領定海期間,由於嚴重水土不服,曾像香港時期一樣遭遇大病疫,共病死四百多人,當時大部分做了就地掩埋處理。裕謙上任後,讓人全部掘出來,先「鞭屍」,然後或挫骨揚灰,或投入大海。

這是對死的,活的也一個都不放過。抓到「通夷」的漢奸,斬,捉到零星的英國俘虜,殺,不給情面,不留後路。如此狠辣,裕謙就是要讓眾人知道他有進無退的決心和意志,斷了部下們的首鼠兩端之念:「我做得這麼極端,英夷一定恨死了我們,所以你們別想再玩曖昧,更別企圖搞什麼談和,我們只有一條路可走,那就是死戰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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