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命運的傀儡 洋竇娥

道光的輕蔑尚未從嘴角消失,對方就來了。1840年8月6日,英國艦隊到達大沽口外。

你可以瞧不起「夷船」,但人家的船快卻是個硬道理。現在別說收復定海,連防守天津都成了問題,根據直隸總督琦善的報告,天津方面根本還沒來得及做好防守準備。

琦善並沒說假話,因為他也是個有名的能吏。

如果要給周星馳版《武狀元蘇乞兒》中的「蘇乞兒」找個原型的話,琦善應該是再合適不過了。他屬於含著金鑰匙出世的清朝貴族子弟,一生下來連根手指頭都不用動,就已經是一等侯爵了。

別人拼著命讀書,是為了考取功名,我們的爵爺不用那麼累,托老祖宗的洪福,他天生就擁有朝廷賞賜的蔭生資格。這個蔭生乍一看字面,還以為是「萌生」,而做「萌生」根本不用讀書,只要假模假式地考一次試,過一過場,就能做官了,果真是好萌!

琦善得到的官職是刑部員外郎,這一年他才十六歲,在大人的世界裡,還是個娃娃。年紀小,又沒怎麼讀過書,毫無疑問是紈絝子弟和不學無術者的代名詞。同一個部門裡面,好多漢人官員從寒窗苦讀開始,鬍子熬到了白,都還沒能爬到這個位置,你要想讓別人心理平衡,幾乎是不可能的。老資格的前輩有時就不免借用工作之機,對其暗中奚落幾句:「這乳臭未乾的小娃娃,除了身上那件大人給披的馬甲,什麼本事都沒有,估計官也做不長。」

你還別說,爵爺的自尊心很強,聽到議論後氣得不行:要面子要臉,非得做出點名堂讓你們瞧瞧不可。

琦善花了三百兩銀子,用重金從部里請來一個退休老吏,拜其為師,專門學習做官的技巧和本事。兩年期滿,「盡其技」,把能學到的都學到了。

出師後的琦善果然不同凡響,從員外郎升巡撫,又從巡撫升總督,尤其是直隸總督一職,在清代督撫中最為顯赫,乃疆臣之首,連兩江總督都要排在它後面,至此前輩們的預言徹底破產。

儘管這樣,琦善經常告訴別人的身份,仍是「本大臣爵閣部堂」——請叫我爵爺!

爵爺之所以能飛黃騰達,一方面是由於他善於「陰探上旨」,像韋小寶那樣,知道怎麼對上司察言觀色,投其所好,另一方面也與其敢於任事有很大關聯。

與陶澍、林則徐之類的知識型能吏不同,爵爺走的是古靈精怪路線,所謂詭道怪行,腦子裡隨時可以嘩啦嘩啦,冒出各種各樣新奇的點子,而且常常能歪打正著,把事情給辦妥。別的不說,當初漕糧海運的成功,實際就少不了琦善的一份功勞,他自始至終都參與了海運的謀劃和運作,連陶澍本人也請教過這位「點子大王」。

史書上因此稱琦善「明干有為,政聲卓然」,是一個精明強幹且有不錯政績的官員,乃至於「宣宗至賞之」,道光皇帝特別賞識他。

在道光時代,儘管「模稜官員」到處都是,但道光看人的眼光並不差,除曹振鏞這些需要擺在桌面上給人看的元老外,他真正欣賞和重用的人極少是平庸之輩。

道光知道琦善在天津防務這些大事上不會,也不敢胡說八道,所以心裡立刻虛了起來。他不是一個沒有軍事經驗的皇帝,當然清楚在敵方大兵壓境的情況下,防務空虛意味著什麼。

事到如今,不改變態度都不行了。道光告訴琦善,只要「夷船」不先開槍開炮,我們也不要急著動手,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雙方接觸一下再說。這可以算是道光的緩兵之計。因為在此之前,別說皇帝,就連浙江巡撫對英國人都愛搭不理。

琦善奉旨前往大沽口,表面是去拿懿律遞交的公文,暗地裡也有刺探「英夷」艦隊虛實的目的。不看還好,看了心怦怦直跳,英國那「夷船」一看就知道是高噸位的大傢伙,其船艙分三層,每層都有百餘炮位,軍艦首尾還各有一門重炮。在速度上,「夷船」更是了得,按照琦善的形容,它們不管順水逆水,都能飛奔來去。

琦善的報告就像在給道光放一部文字版的資料片,一直困擾他的一些疑惑頓解:原來英國人的船速和機動能力根本就不是他所能估測的,即便他可以在平定張格爾之役中做到幾乎一步不亂;原來英國人「船堅炮利」的傳聞並非空穴來風,難怪守備本來就差勁的定海會在幾小時之內就讓人給解決掉;早先林則徐曾從廣州發來捷報,言稱海上作戰「七戰七捷」,如今可算知道其中有多少貓膩了,還「七捷」,要做到「一捷」都不可能。

天津之戰顯見得是打不了。再看琦善拿來的英方公文,這實際上是英國外交大臣巴麥尊發來的一份通牒,但你要真這麼說,皇上面子往哪裡擱?所以爵爺的解釋是,它是「英夷」的申冤書,洋人像竇娥那樣受了冤屈,連三伏天都下起了大雪,所以才不遠萬里上訪,讓您這個「大皇帝」來給他們洗冤昭雪。

洋人提出的條件也並不高,就兩樣,一是要「雪冤」,也就是處理查禁和沒收他們鴉片的林則徐,二是要「乞恩」,請求您能夠恢複廣州貿易,給他們這些可憐的洋人一點活路。

話得分怎麼說,這麼一說,道光心裡就順溜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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