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七捕物帳:十五之夜須當心 三

吃過飯,給過女侍小費後,半七和松吉便出了「綠屋」。此時,已過了下午兩點。

「『綠屋』的老爺子待客可真有一套,沒想到費了這麼長時間。接下來我們可得用心幹活了。」半七邊走邊說道。

「我們直接去龍濤寺嗎?」松吉問道。

「哦,不,還是先去村裡老大那兒露個臉吧。要不然,有什麼事的時候,面上不好看哪。」

兩人造訪了地主家,通報了自己是受寺院方面委託,前來辦案的公幹。在這兒,他們又聽了一遍案情介紹,不過也沒聽出什麼頭緒來。

「下面,我們想去現場踏勘一下,能安排個人帶路嗎?」

地主當然同意,並立刻借了一個名叫友吉的青年長工給他們。到龍濤寺路途還是比較遠的,一路上,半七又跟這位嚮導打聽了不少情況。

「最先發現屍首的,那個叫阿鐮的老婆婆,為人怎麼樣?靠得住嗎?」

「不見得怎麼誠實可靠吧,不過也沒聽說有什麼不好的。」友吉回答道,「據說她年輕時住在品川 那邊,十五六年前退居到咱們這兒,開了一家小雜貨店。三年前,她家老頭子死的時候,說是原本所屬的寺院太遠了,不方便,就將老頭子埋在了龍濤寺,她時常去上墳。」

「那個老婆婆多大年紀了?」

「五十七八?嗨,反正六十來歲吧。沒有孩子,老頭子一死,就成了寡婦,一個人過日子。」

「她家在哪裡?」

「德住寺……就是有神明菩薩的那個寺院……那兒離龍濤寺也不遠。」

「那老婆婆真的沒有孩子嗎?」半七又追問了一句。

「外面有沒有,不知道。反正家裡肯定是沒有,她也說自己既沒有孩子,也沒有親戚。」

十五之夜,有個在月光下徘徊的年輕女子曾向元八打聽過神明菩薩在哪兒。這事兒,半七在甚右衛門那兒聽說過。故而他忽然想到,那個年輕女子與那阿鐮老婆婆是否有什麼關係。就算阿鐮自己沒有孩子,也難保沒有她親戚、朋友的女兒來找她。但轉念一想,如果是這樣的話,向人問路的時候,首先就該問阿鐮的家才對啊。不一會兒,他們仨就來到了龍濤寺的大門前。

「果然是個破寺啊。」看到歪歪斜斜,彷彿馬上就要倒下的寺院大門後,松吉情不自禁地嘟囔道,「這種地方,鬧出點鬼故事也不奇怪啊。」

門內,一棵據說是從前被雷電劈死的松樹,依舊橫躺在地上,鋪在地上的舊石板已經被枯黃的秋草所覆蓋。眼下雖說是白天,可四下已是蟲聲唧唧,此起彼伏。半七在草叢中往前走去,心中暗想,就算是窮得叮噹響,可只要有人居住,怎麼會荒成這個樣子?這時,友吉指著僧房前某處說,發現死人的古井就在那兒。半七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見一棵很大的百日紅下面,有一個石制的井欄,上面長滿了濕漉漉的青苔。看來是這次事件的緣故吧,四周的荒草已被踩得亂七八糟。

半七和松吉一齊朝井裡望去。由於百日紅在上面遮住了陽光,古井裡顯得分外昏暗。井很大,丟入四具死屍綽綽有餘。隨後,在友吉的帶領下,他們又去看了墓地,大樹下面有兩三處新翻挖過的痕迹。半七彎下腰四處察看了一下,發現正殿的廊檐下也有這樣的痕迹。

「亂挖一氣啊。」

「是啊。」松吉也若有所思地歪著腦袋。

之後,三人就進入了正殿,發現地方雖小,倒也中規中矩地設置著須彌壇,常用的佛具也一應俱全。只是到處都積滿了灰塵。他們的腳步聲還嚇跑了一隻大老鼠。

「佛祖在上,恕在下打擾了。」

半七嘴裡念叨了一句之後,就一一檢查起放在佛像前的香爐、花瓶以及別的佛具。不一會兒,他小聲對松吉說道:「喂,你看。儘是灰塵的佛具上有新的手印。看來有人在昨天晚上或今天早晨來這兒胡亂翻動過了。」

說著,他又拿起木魚敲了幾下。

「這寺里,也敲木魚嗎?」他問友吉。

「敲不敲木魚,我可不知道。」友吉回答。於是,半七又敲了幾下木魚。

「和尚的客堂在哪兒?」

「在這邊。」

友吉邊說著邊走在前面領路,半七跟了兩三步後,又跑回松吉身邊,小聲說:「喂,阿松。那個木魚里有機關。我去那邊的時候,你好好查看一下。」

松吉一聲不吭地點了點頭。半七撇下他,又追上了友吉,來到了住持的客堂。那是個六鋪席大小的房間,殘破的紙拉門敞開著。半七首先打開壁櫥看了看,見裡面放著寢具和一隻舊藤箱。藤箱沒有上鎖。

「勞駕,幫忙搭把手。」

在友吉的幫助下,半七將壁櫥里的寢具拖了出來。是一隻扎口枕頭,兩隻木枕頭,被子和褥子也夠三四人用的。除此之外,還有一頂很大的舊蚊帳團成一團,放在裡面。

這時,松吉輕聲喊道:「老大……」

看他的眼色像是發現了什麼,半七回頭看著友吉說道:「你去玄關那兒稍等一會兒。雖說你在這兒也不打擾我們,可我們辦案時,有時候是不能有旁人在場的。」

友吉很聽話地走開了。目送他遠去後,半七和松吉就重新回到了正殿。

「老大,您的眼睛真尖啊。」

「不是我的眼睛尖,是我的耳朵靈。這木魚的聲音怎麼聽都有點不同尋常。怎麼樣?你發現什麼了嗎?」

「你看……」松吉笑著用手將木魚托起來。半七看到那木魚底部有個底蓋。

「哦,怪不得呢。還真動了心思啊。」半七也笑了。

木魚的內部中空——這沒什麼稀奇的,問題是這個木魚的底部是活動的,像個蓋子似的可以打開。因此,僅從外表來看,與普通的木魚沒什麼兩樣,可只要將什麼東西放入木魚嘴裡,就會落到底蓋上,並能很方便地取出來。這會兒,裡面就落著一張摺疊好的小字條。

半七打開小字條一看,見上面用女性文字 寫著:「十五之夜須當心。」

十五之夜須當心——像是提醒「十五之夜」會出什麼大事。

「為什麼要設置這個機關呢?是為了投遞密信吧。」松吉打量著木魚,自問自答道。

「嗯,想來就是這麼回事吧。剛才我在那邊查看被褥時,聞到了脂粉和頭油的氣味。在這兒又發現了女人寫的字條,看來這案子,審問女人是關鍵。你去跟帶路的那人說,先把那開雜貨鋪的阿鐮叫來。不,那傢伙獃頭獃腦的,讓那老婆子逃走了就不好玩了。你也一起去,把她帶到這兒來。聽著,然後,你就……」半七低聲交代了幾句。

「哦,好嘞。可是,您一個人待在這兒……誰知道這寺里會出現什麼怪物呢。」

「哈哈,沒事兒。雖說這是個破舊不堪的古寺,可光天化日的,難道還會有狐仙貓怪出沒嗎?頂多也就會出來個耗子和蚊子吧。還能怎樣?」

「您說得沒錯。那我去去就來。」

松吉從廊檐下到院子里,再轉到大門口去。忽然,半七聽到有陌生男人的說話聲,他側耳靜聽了一下,便立刻想到那是誰了,趕緊來到了大門口,見那兒除了松吉和嚮導友吉之外,還有一個身材矮小的年輕男子。

「喂,你就是元八吧?」半七冷不丁地喊了一嗓子。

「噯,是的。」那男子嚇了一跳,答應道。

「好啊。我也正想找你呢。喂,阿松。這兒沒你的事,你們快去快回吧。」

將松吉和友吉打發走後,半七將戰戰兢兢的元八拖進了住持的客堂。元八似乎也已經知道了對方的身份,顯得有些心神不定,不住地窺探著半七的眼色。

「你來這兒幹什麼?」半七率先發問道。

元八默不作聲。

「是盯我們的梢一路跟來的吧?從『綠屋』的老爺子那兒聽到了什麼風聲,所以就跟來了,是不是?要不,就是來這破寺院里找什麼東西?你小子也是賭場里跑,世面上混的,別裝什麼人前不敢說話的傻蛋,給我好好地回話!」

元八依舊一聲不吭。

「好吧。這事就以後再說吧。我下面問的話,你可要好好回答。」半七繼續說道,「聽『綠屋』的老爺子說,十五之夜,你在田埂上晃悠的時候,遇到了一個手巾包臉的年輕女子,你送她去神明菩薩那兒的途中,調戲了人家。結果來了兩個虛無僧,把你揍了一頓。事情大概就是這樣的吧。後來你盯著他們三人的梢,看到那三人進了這個破寺……說!後來你怎麼樣了?」

「我回去了。」元八低聲回答道。

「你看到他們進入這寺院後,馬上就回去了?」

「我回去了。」元八重複道。

「直接回家?真的回去了?」半七緊盯著他的臉追問道,「你騙得了『綠屋』的老爺子可騙不了我。你怎麼會輕易放過那三人呢?你也進入這破寺了吧?你要是隱瞞真相,對你可沒好處。快說實話!後來你還偷聽到了什麼,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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