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 (四)是誰關的燈?

「啊呀呀,歡迎,歡迎啊。」山村常顯忙不迭地說著,親自跑到大門口將田名網警部接了進去。

「不好意思,我這次來,是為了早川的案子,想得到您的幫助。您能談談最近所了解的有關他的事情嗎?」在經過了一番寒暄,又說了些在樺太的生活,以及東京方面的情況之後,田名網警部便切入了正題。

「想必您也看到了,早川是個書迷……說來也是,像樺太這麼靠北的地方,既沒什麼可看的,也沒什麼可聽的,一年之中有大半年都生活在冰雪之中,等候渡輪帶來所買的書,自然就成了唯一的樂趣了。您看,就連我不也弄了這麼一大堆雜書嗎……」說著,山村便回頭看了看書架。他的身後有一排很大的書架。那上面,除了佛教典籍外,還有許多歷史書、古書、泉鏡花和森鷗外的全集,以及國外的系列叢書。書脊上那些美麗的燙金文字,在淡淡的煤油燈光照耀下熠熠生輝。

「哦,這可真是蔚為大觀啊……」田名網警部也是個非同一般的愛書人,所以儘管嘴裡只是敷衍而已,可內心裡還是相當羨慕的。當然了,如果不是真正的愛書人,是不會為這麼多裝幀精美的書籍所打動的。尤其在這麼個偏僻的地方,書籍或許就是愛書人唯一的樂趣了吧。

「父親從年輕時候起,就收集了不少日本的古籍,我也繼承了他這一愛好,成了這樣一個書蟲……」山村笑道。隨即,他又放低了聲音說,「我在外面求學那會兒,父親已將他藏書的大部分都轉讓給早川了。」

「是啊,我也聽說了……請問您父親跟早川之間,有過什麼過節嗎?這倒不是現在出了這案子我才這麼問。呃,這事兒或許問您的話,聽著有點怪……」

「倒也沒什麼過節……只是轉讓給他的這些書中,有一些父親覺得十分可惜……」

「這次早川決定要將他的藏書出手,那些蓋有高澤寺印章的書自然也會散逸四方,說來也是十分可惜。」

「是啊。因為那些書畢竟是父親的,哦,從父親所留下的藏書目錄來看,有些還是爺爺的,甚至更早一些的……」

「哦,那麼古老啊……那本目錄現在還保存著嗎?」

「嗯,在的。我還時常會翻看一下,重溫一下舊夢……」山村凄然一笑,站起身來,去拿來了藏書目錄。這是本和式裝訂的小冊子,封面上用不像出自僧人之手的行成流 筆法,流麗婉轉地寫著「《寺寶及傳承書籍目錄》高澤寺」。田名網警部接過來後,一頁頁地翻看著,見上面記載著漢籍、佛典以及兩三本物語的書名,還有一些則是抄本的目錄。其中有一行留有貼紙的痕迹,又用墨塗抹過,但仔細辨認的話,還是能讀出《大和·極樂寺緣起》的字樣來。

「都是些珍品啊。要是按照現在的行情來算,可不得了啊!」

「是啊。其中還有如今全日本也只有兩三冊的宋版佛典呢。我也跟他說過,至少這書得物歸原主,可我們這個小寺,也出不起價錢啊。」山村如此答道,顯得非常缺乏底氣。

兩人的交談中斷了一會兒之後,田名網警部又開始提問道:「早川已經不在了……他活著的時候,最後見到的人就是您。您能談談當時的情形嗎?」

「我也聽說了,他是死在那個書庫里的吧。聽說是死在半夜裡的,可我在那兩小時前就已經離開了……他這人說起話來總是陰陽怪氣,諷刺挖苦的,叫人下不了台。他對我也總是那麼冷若冰霜。」

「您進入書庫,大概是什麼時候?」

「您問的是?」

「是在您覺得難受去上廁所之前,還是之後?」

「是在那稍前一些。」他的臉上露出了驚訝的神情。

「是嗎?那麼您看到書桌上的文件盒了嗎?」

「這個嘛……」山村盯著燈芯看了一會兒,像是在思考該怎麼回答,「呃……您這麼一說……嗯,還是沒有吧。」說著,他又將視線回到田名網警部的臉上,問道:「那個文件盒,怎麼了?」

「嗯,文件盒有點問題啊。」

「哦,有什麼問題?」

「裡面的東西不見了。」

「哎?不見了什麼東西?」山村端著茶盅的手微微發顫。

「借條。」

「是這樣啊。」山村又恢複了先前的平靜。他給田名網警部換了一杯新茶。

田名網警部喝完茶後,說道:「啊,打擾了您這麼長時間,真是過意不去啊。」隨即便起身告辭了。山村拖著長長的影子,將他送了出去。

回到警察署後,田名網警部就運用他的老辦法,將從每個人那裡聽來的情況一條條地寫在紙上,並一一加以分析、解剖。他的這張表上,一共分成了五十個項目。針對每一個人,都分成事實、疑問、嫌疑、指紋,以及動機、行動、情況、證言、操行等項,跟心理學的分析表差不多。旁人一看這表,是完全不明就裡的,而田名網警部則對這項工作樂此不疲。因為,倘若能一個個地加以排除的話,兇手的輪廓就會一點點地浮現出來。

田名網警部翻來覆去地將這張表琢磨了好多遍,又用很小的字體添加了一些數字,畫了一些簡圖,然後進一步加以研究。忽然,他碰到了一個難題,那就是:吊燈。那天夜裡吊燈所處的高度,與現在一樣。那就是說,吊燈是在那個高度的位置上熄滅的。可是,吊燈的下面並沒有可用作踏腳台的桌子、椅子。不用踏腳台而能熄滅那麼高的吊燈,那人的個頭必須有五尺七八寸高了。可作為嫌疑對象的望月、伊東、五十嵐和山村,身高都不滿五尺五寸。那麼,兇手是用什麼辦法將吊燈熄滅呢?是用了什麼器物來熄滅的嗎?總之,是兇手熄滅的。這一點應該是沒錯的。

田名網警部暫時將這個問題放在一邊,在無視吊燈的前提下,又將整個案子設想了一遍。結果發現了一種可能性。但是,吊燈是怎麼熄滅的,這個問題也不能真的棄之不顧啊。

田名網警部讓人將望月叫來又詢問了一下,但也沒問出什麼新情況來。至於那件曾一度引起他懷疑的大衣也是因為在案發當天的上午,早川吩咐他打掃廁所,他用鐵棒敲開凍得像石塊一般堅硬的屎尿時,濺到了身上,才送去洗的。睡衣則是因為穿久了,就順便一起拿去洗了。僅此而已。將此情況與早川家的人核對後,發現清掃廁所的事實和時間完全符合,再說大衣已經洗過了,再怎麼追查也無法證明是否曾沾染血跡。

「怎麼樣?有點眉目了嗎?」久保田檢事走了進來。

「沒有。」田名網警部愁眉不展地搖了搖頭,從檢事遞上的香煙盒中抽了一支煙說,「就目前而言,人人都有作案動機,可又沒有一件物證。如果非要拉上幾條,自然也並非沒有,但那些都是間接證據罷了……行兇後熄滅吊燈一事,可以說是行事異常縝密,也可以說十分大膽,甚至是十分草率。」說著,他站起身來,幽幽地望著久保田檢事的眼睛說:「我說,久保田檢事,據說冰天雪地里——尤其是在下雪的夜裡,時常會出現一種叫『雪女』的妖怪。這個案子,說不定也是雪女乾的呢。」

久保田看了看田名網警部,沒說什麼,站起身來出去了。田名網警部用空洞、獃滯的眼神目送他,隨即就閉上了眼睛,陷入沉思之中。

煙灰,從已經熄滅了的香煙上,「吧嗒」一聲落到他的膝蓋上。

二十分鐘。三十分鐘。一個鐘頭。

田名網警部臉上的苦悶之色越來越濃。

過了一個半小時左右,田名網警部「啪」地睜開了眼睛,從口袋裡掏出一個裝蘇格蘭威士忌的銀制容器,用兼做蓋子的小杯子,接連喝了兩三杯。很快,他的臉上就泛起了紅暈。

然後,他按鈴叫來了那天在現場外圍察看並寫出調查報告的巡查。這位年輕的巡查這天不當班,但還是在和服外套了一件大衣後,很快趕來了。

「休息日把你叫來,真是不好意思啊。是這樣的,我忽然想起你在報告中提到的一件事了。你在現場外圍察看時,發現煙囪上有一層薄薄的積雪,是這樣嗎?」

「是的。」巡查拿起報告來確認了一下說,「絕對沒錯。」

「那就是說,那天夜裡的雪,在十點多停了以後,後來又下起來了?」

「是啊。」

「大概在什麼時候?我就想知道這個。」

「哦,是在一點三十分左右吧,雪下得並不大,下了大概十分鐘,又停了。之後,月亮就出來了。」

「哎?一點半左右?如果是這樣的話……你能準確地證明這個時間嗎?」

「應該可以的。我想,巡邏日誌中也有記錄吧。哦,對了,為了慎重起見,您可以借閱一下停泊在港口輪船上的航行日誌。」

「好,謝謝。」田名網警部說著,一方面叫人去查巡邏日誌,一方面又寫信給停在港內的兩艘輪船。

三十分鐘過後,回覆來了,兩方面都明確記載著「一時二十五分至三十七分,小雪」。

田名網警部的臉上泛起了喜悅之色。因為他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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