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斯普林格老太太沒有被一連串的事件徹底整倒,她還能想到打電話把查利·斯塔夫洛斯召回汽車商行。查利自個兒的母親拖到十二月份病情急轉直下——她的整個左邊身子感覺麻木,就是拄上拐杖她也害怕走動——而且如查利預計到的,他的表妹格洛麗婭回到了諾里斯敦她丈夫身邊,儘管查利沒有預計到一年後還不回來;這樣,他就被死死纏住了。這次,曬得皮膚黑黑的回到車場的是哈利。他兩隻手緊緊地握著查利的手,十分高興在斯普林格汽車商行再次看到查利。但是,這位希臘人銷售代表看來不像哈利那麼熱情:到佛羅里達去的那些旅行好像是一件往臉上抹灰的差事。他看上去很蒼白。他的臉色煞白煞白的,彷彿要是你在他的皮膚上扎一下,他會流出蒼白的血來。他扣肩縮背護著胸口站在那裡,好像他多少年來一天抽三包煙,雖然查利像多數地中海一代的居民一樣從來沒有真正的自毀的習慣,不像北歐人與黑人那樣。哈利要是擱在一個星期以前也許不會給他這樣全力以赴的握手動作,可是自從把塞爾瑪的屁股搞了之後,他比過去放開多了,對這個世界也愛得更深了。

「你這個老傢伙,看樣子很神氣嘛,」他對查利信口撒謊。

「我感覺好多了,」查利跟他說。「感謝上帝,這樣的暖冬目前為止還不多見。」哈利透過平板玻璃窗戶看見外面一副沒有雪、沒有樹葉的景色,一年四季里常見的塵埃打著旋兒飄浮,和吹過111號道的流動餐車的紙包裝垃圾攪合在一起了。一條新標語張貼出來:科羅拉花冠車的時代。豐田=豐厚的經濟實惠。查利主動說:「看到老母親身體一天不如一天,真是讓人心裡難過。她下了床只能走到衛生間去,不停地跟我講應該趕快結婚。」

「也許這是很好的忠告。」

「哎,我過去對格洛麗婭朝那方面靠攏過一點,也許正是這種行為把她嚇回她丈夫那裡去了。那個傢伙,臭狗屎一堆。她還會回來的。」

「她不是你表妹嗎?」

「那再好不過。潑辣型的。四英尺十一英寸,坐在汽車活動座位上稍稍重了些,對你來說還不夠俊俏吧,冠軍。不過很伶俐。你要看見她跳舞就好了。我許多年沒有去過希臘人聯誼周末聚會,她說服我去參加了。我喜歡看見她汗淋淋的樣子。」

「是呀,可不是為了我。我錯過那樣的機會了。」他找補一句:「我錯過了許多機會。」

「誰又不是這樣呢?」

查利在他下嘴唇中間轉動著一根牙籤兒。哈利不喜歡近距離打量查利;他已經成了那種布魯厄怪老頭兒,他們喜歡走進雪茄店裡掏出十塊錢進行數字賭博,或在雜誌架旁轉悠等人聊天。「你還逮住了幾次機會,」他唐突地和哈利說。

「不,聽著,查利。我現在焦頭爛額啊。小子失蹤了,新房子來不及添置傢具。」不過這兩件事情屬於杳無音信和新的可能性兼有的情況,遇到這種情況倒比沒有更令他興奮和高興。

「小子會回來的,」查利說。「他只是出去消消氣。」

「普露也是這樣說的。我從來沒有見過有誰會比她那麼平靜,沉得住氣。從海島回來當天晚上我們到醫院去看她,上帝,她生了那小嬰兒很高興。你會以為她是這世界上有史以來順利生產的第一個女人。我琢磨,不久前她從樓梯上摔下來後,她一直在為孩子的正常發育擔心。」

「很可能是為她自己擔心吧。女孩子家讓生活折騰那麼多次,生養孩子是她們可以證明自己身價的途徑。她們想讓孩子叫什麼名字?」

「她不想讓孩子隨著她母親那邊叫名字,想讓孩子隨岳母這邊叫。瑞貝卡。不過她想等等納爾遜的看法,因為,你知道,納爾遜的妹妹叫這個名字。那個孩子,你知道,早早夭折了。」

「是啊。」查利明白。帶來壞運氣。他們一時沉默無語,米爾里德·克勞斯特的打字機在噼啪作響。在車間里,曼尼手下的一個工人在敲打一塊歪扭的鐵皮。查利問:「那所房子你們準備怎麼辦?」

「搬進去,詹妮絲說。她和她母親說話的口氣讓我很吃驚。就在開車回家的路上。她告訴她母親,歡迎她和我們一起搬入新居,不過卻立即改口說她覺得老太太也可以像同年齡別的老婦人一樣住在自己的房子里,普露和嬰兒顯然不得不留下來,她不想讓老太太感到自己家裡過分擁擠。她就是這樣和貝茜講話的。」

「嗬,簡終於有自己的生活了。也不知誰給她指點的迷津?」

是韋布·穆爾科特,哈利馬上想到,熱帶的一夜情讓她開竅了;不過,他和查利在詹妮絲的話題上點到為止,效果總是最好。他說:「買下這所房子的麻煩是,我們沒有自己的傢具。每樣東西都得花他媽的大錢。一個床墊和彈簧鋼架簡單配套,需要六百塊大洋;如果你配一個床頭架,又需要六百塊大洋。地毯更厲害!三四千塊大票子買一小塊東方地毯,它們全部產自伊朗和阿富汗。售貨員告訴我,地毯比黃金都值得投資。」

「黃金現在勢頭很猛,」查利說。

「比我們賣汽車好得多,是吧?你找機會把賬目看過了嗎?」

「情況看來比預計的好,」查利承認說。「不過通貨膨脹一來把什麼都抵消了。一對年輕夫婦星期二來這裡,就是我接到貝茜的電話的第一天,買走了納爾遜折價買進來的那輛科維特摺篷車。他們說他們早想買一輛摺篷車,還認為冬季快過去的時候是買一輛的合適時機。沒有拿舊車折價,對賒銷也不感興趣,用支票付清了車款,還是一張常規過賬支票。他們是從哪裡得到這筆錢呢?他們兩個沒有一個超過二十五歲的。第二天,昨天,一個小夥子開一輛通用汽車公司生產的小卡車來到車場,說他聽說我們有一輛雪地機動車要出售。我們找了好大一會兒才在車場後邊找到了,他看見後眼睛一亮,我見機開出一千二百塊的價格,我們最後以九百七十五塊錢談妥。我對他說,冬天根本沒有下雪,可他說,沒下雪就對了,他要遷往佛蒙特去,等待核戰爭劫難過去。他還說三英里島事件讓他徹底清醒了。你過去注意到卡特說『核武器』說不好嗎?他總把這個詞兒說成『黑武器』。」

「你真的把那輛雪地機動車脫手了嗎?我真不敢相信。」

「人們不再對經濟實惠特別在乎了。石油大亨把資本主義扔到河裡賣掉了。沙皇當初對俄羅斯人實行的那一套,石油大亨如今用來對付我們來了。」

哈利今天沒有工夫談論經濟。他抱歉說:「查利,理論上講我還在休假呢,假期到周末才結束,詹妮絲在市中心和我見面,為了那所該死的房子我們有數不清的事情要做。」

查利點了點頭。「那就快去吧。我也有東西需要整理一下。有一點我們大家都不能指責納爾遜,那就是他幹事情不拖泥帶水。」哈利走向過道取他的帽子和外衣,查利在後面喊了一句:「代我向奶奶問好啊!」

奶奶是指詹妮絲,哈利捉摸半天才明白過來。

他鑽進了他的辦公室,看見一九八〇年新的公司日曆掛在牆上,上面的照片是富士山。他在心裡打定主意做一件事情,這不是第一次了,就是要把掛在外面膠合板分割區的那些舊剪報處理一下,他聽說有一種加工方法可以把陳舊的照片銅板翻拍,處理後它們看上去又白又新,還可以放大到任何尺寸。也許把原來的剪報放大一下,這是生意費用。他從斯普林格老頭子留下的四條小弓形腿的重橡木衣架上取下羊皮大衣,這是詹妮絲為他買的聖誕節禮物,還有與大衣相配的窄邊麂皮帽子。到了他這個歲數,人就要戴帽子了。去年冬季他一冬天都沒有感冒,就是因為他一直戴著帽子。維生素C也起了作用。還有是蓋里托爾牌營養液。他並不想中斷和查利的交談,可是他覺得今天和他說話有點壓抑,這位夥計活不久長而且變得古怪了。石油大亨對局勢發展比石油小亨知道得一點也不多。不過從此刻哈利站的高度看,誰在他眼前都是渺小的,古怪的。他已經起航了;他正在飛向高處,行駛在到達他生命中一個海島的途中。他從左邊寫字檯上邊抽屜里取出一管生命救星牌香液,往口腔噴幾下以備親吻,然後從車場後面溜出來。他小心繞開防護桿:這件羊皮大衣上蹭上一點油膩都無法清除掉。

納爾遜把哈利的克羅納花冠車偷走了,他給自己配備了一輛深藍色超級賽利卡車,「頂級豐田」,泡塑墊儀錶盤,電子速度計,藝術狀態的四喇叭固態元件AM / FM / MPX立體聲音響,精確石英數字表,自動超速變速器,快穩長途行駛控制,電腦控制的懸置結構,四個輪子配備十英寸厚圓盤式剎車閘,還有石英鹵化高光車燈。他喜歡這款行駛平穩的汽車。克羅納花冠車雖然質量過硬,但樣子過時,像只小蟲子,可這輛深藍色汽車魅力無窮,像一隻禿鷲。昨天下午他開車回家,下韋澤街那一帶的黑人都在行注目禮呢。詹妮絲和他開著克萊斯勒車(在左側行車道上坐慣了一個星期的計程車,實際上哈利開起來都不順手了。)把老太太送回約瑟夫街八十九號,打發老太太躺到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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