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新商店在韋澤街上開張,位於那座立交橋和林蔭道之間的一個骯髒的街區,對面是那個長久不衰的老雜貨商店,這家老店出售外埠的報紙、炒花生米和同性戀以及異性戀的色情雜誌。從門面上看,這家新商店也許還出售淫穢物品,因為商店的陳列櫃前面的窗口嚴嚴實實地掛著一層薄薄的亞麻色軟百葉簾,商店窗戶上的文字顯然下過一番功夫。金色的字體鑲著黑邊,字體很小,簡簡單單幾個字:理財通,這四個字下面是更小的一行字:古幣、銀幣和金幣買賣。哈利每天開車路過這個地方,一天,那裡有兩個收費空車位,他可以不妨礙交通順進去,便把車停在車位上進店裡看了看。第二天,在兩個街區以外他的開戶銀行布魯厄信託辦完業務後,他到理財通店購買了三十枚克魯格金幣 ,每枚三百七十七塊一角四分,算上手續費和營業稅,統共花掉一萬一千三百一十四塊兩角。這些數字是一個淡金髮女郎入賬的;她那染紅的長長的指甲看樣子沒有妨礙使用那個手搖計算器。她是店裡唯一一個看得見的人,坐在玻璃頂面的長寫字檯前,相配的是一把混色線呢包邊的旋轉椅子。不過在別的房間里有說話聲和監控設備,她走進那些後邊的房間,從裡面拿出了哈利購買的金幣。這些金幣包裝在精巧的塑料圓筒里,每桶十五枚,圓桶蓋是藍色的,很像玩具屋裡的恭桶座;確實,看似衛生紙的紙團塞進了這個蓋子的洞里佔滿空間,把這種神聖的金屬的光亮遮嚴。圓筒裝在兜里很沉,哈利大步走上斯普林格老太太家的前面台階面見家人時,快把他的外衣兜墜下來了。在前門裡,普露坐在灰沙發上織東西,斯普林格老太太已經佔用了巴卡大椅子歇息腿,電視上費城的一個淺黑色快嘴播音員在報告六點鐘新聞。市長弗蘭克·里佐再次否認對警察使用暴行的指控,播音員說,乾巴巴的聲音吐字很快,每個字都念得很清楚。費城過去是一個十分遙遠的地方,沒有人敢去逛一逛,但是電視把費城拉近了,把費城的悶熱的謀殺案和政治帶到了隔壁家門口。「詹妮絲呢?」哈利問。

斯普林格老太太說:「噓——」

普露說:「詹妮絲帶納爾遜到俱樂部,去和別的女士配對打雙打,然後我想他們要去買一套西裝。」

「我記得他夏天買了一套新西裝。」

「那是一套業務西裝。他們認為他需要一套三件套西裝做婚禮服。」

「天哪,婚禮。你們覺得那個叫什麼名字的牧師的教堂課上得怎麼樣?」

「我無所謂。納爾遜很不喜歡。」

「他說上教堂只是為了讓他的姥姥不再操心,」斯普林格老太太大聲說,從頭靠上轉過頭來讓她的聲音沖著這邊。「我看那些教堂說教對他有好處。」兩個女人都沒有注意到他的外衣下墜的樣子,儘管他覺得像兩個公牛卵子一樣往下抻他的口袋。他想見的是詹妮絲。他走上樓去,把兩個沉甸甸的無可挑剔的圓筒放進床頭櫃抽屜的後邊,他在這裡存放他的老花鏡和塑料把子橡皮刷,他有時用來按摩他的牙床,免得去看牙周病醫生,另外還有一對粉色的蠟制耳塞,在他有時煩躁不安難以忍受這房子里的噪音時把耳朵塞上。也是在這個抽屜里,他過去用來存放避孕套,那段時間詹妮絲認定避孕藥對她有副作用,她也還沒有到醫院做輸卵管結紮手術,不過這話說來是老早以前的事兒,他發現一些跡象後早把它們統統扔掉了,整整一個鐵盒子里都是,蓋子卻蓋得不夠嚴實,他估計也許是納爾遜或者別的什麼人打開過鐵盒子,偷走了一兩個。從那個時候起,他開始感覺和這孩子住在一起擁擠了。如果納爾遜只是忙於棒球比賽的各項統計或者彈彈吉他或者讓搖滾唱片把房子的犄角旮旯震得通通響,他在樓下過道佔據那間房間,對兔子來說也忍受得了,比起兔子殘留在腦子裡的自己的童年生活要舒服得多;但是,後來荷爾蒙和女孩子和汽車和啤酒這些玩意兒紛紛到來,哈利想到做父親的尷尬了。在這種男人代代相傳的事情上,兩次不經意的覷視打破了他舒服的限度。大概在他十二三歲上,他走進了傑克遜路那個半座房子里他父母親的卧室,事先不知道他父親在那裡,老人家站在桌櫃前,只穿著短襪和汗衫,在一個抽屜里胡亂摸索他的襯褲,那種翻動箱櫃的架勢在哈利看來總是可憐和落魄的,眼前是他父親的赤裸的後身,屁股白光光的,柔軟且沒有汗毛,全是無聲息、無幫助的肉塊,一天之內只管擠出一堆屎來,其餘的時間便只是懸垂在這個世界,宛如沒有熨過的亞麻布片兒;很久之後,納爾遜也長到了十二三歲,一定還大一歲的樣子,因為他們已經住在了這所房子里,而他們搬家時這孩子十三歲,哈利闖進里衛生間,沒有意識到納爾遜會走出淋浴房,正好看清了那孩子的前面:他已經長出了陰毛,不過他的身體還很細很乾巴,卻吊著一個成年人的大鳥兒,沉甸甸的,橢圓狀,不像兔子行過割禮的傢伙,而且也許因為這種形狀看上去狼夯,格外顯得碩大。好大好大。這事發生在避孕套被偷的若干年前。抽屜嘩啦響了一下,卡住了,哈利設法把抽屜擺順往回推,這時聽見詹妮絲和納爾遜回到家裡,樓下於是傳來有關打網球、布料商店以及外面世界的消息。哈利則想把這個消息留給詹妮絲。讓詹妮絲聽後瞠目結舌。抽屜突然擺順推進去了,他偷笑起來,心想詹妮絲知道了他這樁貴重、閃亮和鉛砣般沉重的秘密,一準驚訝不已。

如同許多預期的欣喜一樣,這次結果一點不像事先所想得那樣充滿戲劇性。等他們夫婦一起上樓,時間比平常晚了一些,他們感到心裡不靜,酒勁未消。晚餐不得不早點吃,因為納爾遜和普露要去「酸皮」 那裡聽訓,他們兩個都這樣叫坎貝爾,這是他們的第三次教堂教導。他們回來大約九點半鐘,納爾遜憋了一腔怒火,他們只好再打開晚餐喝的酒,納爾遜手裡拿著一聽啤酒,模仿著那個年輕牧師硬把教堂那一套灌輸到他們倆的親密空間。「他一直在說教會就是基督的新娘。我真想問他,你又是誰的小新娘呢?」

「納爾遜,」詹妮絲說,朝廚房那邊看了一眼,因為她的母親在那裡給自己做阿華田飲料。

「我是說,他的行為是淫穢的,」納爾遜還在說。「基督怎麼干啊,日教堂的屁股嗎?」

普露笑起來,哈利看得清楚。納爾遜日過她的屁股嗎?對這些小青年來說,這是有點超乎尋常的最後一件事情,當今之日在各種雜誌上都津津樂道,用他們的話說是「放鬆了韁繩」,有部名叫《香波》的電影,慣以出演服裝劇聞名的朱麗·克里斯蒂戴著各種帽子亮相,在銀幕上聲稱說她想和華倫·比提 含玉吹簫,赤裸裸地渲染這種事兒,可那部電影還不是X 級,只是R 級,面對的全是十幾歲約會的男孩女孩,坐在那裡手拉著手,親親熱熱的,彷彿又在觀看凱瑟琳·格瑞森和霍華德·基爾聯手演出的《演戲船》,女孩子和男孩子一起哈哈大笑。普露安靜的長骨頭身體讓人看不出來能有什麼大用場,她那發白的嘴唇也沒有多大出息,靜靜地呆著只是一副乾巴巴很不舒展的樣子,一種你在文秘學校可以看見的表情。在床上很有兩下子,納爾遜說。

「對不起,媽媽,可是他實在讓我受不了。他逼著我說那些我不相信的東西,然後齜牙咧嘴,擠眉弄眼,好像在演出一場臭烘烘的鬧劇。姥姥,你和別的那些老太太怎麼受得了他呢?」

貝茜已經從廚房回來了,她端著一大杯熱騰騰的阿華田,兩眼瞪著看杯子,她的頭髮緊緊地用卡子別在頭上,用頭套罩上,準備上床睡覺了。「𡂿」,她說,「他比上不足,比下有餘。至少他不凈說好聽話,把我們奉承得喘不過氣來,不像那個最終成為希臘東正教神父的人。他讓那些頑固不化的人接受了新形式。我的舌頭就總還忍不住念叨那些應唱聖歌。」

普露搭話說:「酸皮好像對新儀式沒有『服從』這兩個字感到十分驕傲。」

「人們從來就沒有服從過,我看他們不要那兩個字就對了。」斯普林格老太太說。

詹妮絲好像下決心把納爾遜說服一下。「你真的不應該這樣別彆扭扭的,納爾遜。那個人做出了很大努力為我們主持教堂儀式,我認為他做事的態度是誠心誠意為你好。他真的對你們年輕人是有感情的。」

「他一貫如此,」納爾遜說,話音很低,不想讓斯普林格老太太聽見,然後用模仿的口氣大聲說:「親愛的媽媽和爸爸當時年事已高。我能來到世上真的是一個奇蹟。難怪你們奇怪我怎麼長了這樣一副癩蛤蟆的樣子。」

「你不應該在乎人們的外表相貌,」詹妮絲說。

「𡂿,可是媽媽,一個人就是在乎長相。」好一陣子,他們就這樣說說笑笑,像看電視一樣,納爾遜模仿「酸皮」柔聲柔氣的聲音說話,詹妮絲求他說話要理智,要良善,斯普林格老太太的思緒陷入了她自己的那個世界,自從創世以來主教派教會一直大行其道;但是哈利與在場的所有人都感覺不同,一個鍍金男人等著帶領自己妻子上樓去,讓妻子過目他們的財寶。這樁玩笑過去了,電視上開始重播《陸軍外科流動醫院》,納爾遜很想看,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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