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張府廳堂的燈火,還亮著。
張楚獨自坐在堂上,提著一壇酒,一口一口的飲著。
酒不醉人。
人也不自醉。
他只是機械的重複著飲酒的動作。
就好像這樣他心頭積鬱的陰雲,就能散開一些……
傍晚那一幕。
還在他眼帘前起起伏伏。
人頭滾滾。
滿地的鮮血。
滿地的殘肢碎片……
動手的人是誰,張楚不確定。
也不想去確定。
因為那不重要。
他只是不痛快。
都說天道好輪迴,蒼天饒過誰。
這些年。
他慣以大勢壓人。
實力不如他者,如吳老九、謝君行、石一昊等人。
都是被他以大勢強行懾服,乖乖的認了慫,做了他的手下。
今日也嘗到了被人以大勢相欺的滋味兒。
嗯,味道極差,一顆星都不想給……
但這個慫,他卻是不想認。
也不準備認了。
人活一世,總有順境逆境。
受一時之屈、忍一時之辱,沒什麼。
淮陰侯韓信那等不世的人物,不也曾受過胯下之辱嗎?
但不能習慣。
一定不能習慣。
習慣了……
就再也站不起來了。
「想什麼呢?」
梁源長提著兩壇酒,邁過張府廳堂的門檻。
張楚一抬眼,笑道:「大師兄,你怎麼還沒睡。」
「真準備睡下,見你院里的燈還亮著,過來瞧瞧你……」
梁源長像是沒看到他手裡的酒罈子,揚了揚自己手裡提著的兩壇酒:「三十年陳的老汾酒,整兩口?」
他不會告訴張楚,其實是紅雲請他過來的。
張楚今兒一回府,整個府里就像是籠罩了一層陰雲,下人們連喘氣兒都不敢大聲。
關門外的事,張府的人都已經聽說了,府里的女人們,都知道他心頭不痛快。
可問他,他又只是笑呵呵的說沒什麼。
是沒什麼。
就一個人坐廳堂里喝悶酒……
府里的女人們是沒法子了,才去請了梁源長過來。
想著他們師兄弟,什麼都好說。
張楚隨手將自己手裡的燒刀子擱到一旁,笑著起身道:「好東西可別浪費了,得讓桃子起來弄兩個拿手的下酒菜!」
師兄弟二人一起動手,張羅好座椅。
不一會兒,伙房那邊也傳來柴煙的香氣。
「還在為傍晚前的事兒不痛快?」
梁源長端起酒碗,和張楚碰了一下,輕聲問道。
張楚勉強的笑了笑,「有點兒。」
他有年頭,沒被人這麼欺辱過了。
今日這件事,與去歲冉林設計逼他北上抗擊北蠻人那事兒,不同。
當初冉林雖然也算計他。
但主動權還在張楚自己手上。
歸根結底,是他自己想北上……
而不是真被冉林逼著北上。
今日這件事,主動權不在張楚。
而且他都已經很明確的拒絕接這口黑鍋了。
朝廷和鎮北王府,依然肆無忌憚的將黑鍋一頭扣在他腦袋上……
這不是算計。
這是赤裸裸的欺辱。
欺他弱小。
辱他無力。
是個男人都不會感到痛快……
……
「不痛快就對了!」
梁源長卻是重重的一點頭。
張楚遞過去一個疑惑的眼神:咋的?你看你師弟被人按在地上摩擦摩擦,還挺得勁兒?
梁源長的臉上卻沒有半分玩笑之意:「師弟,咱們立地飛天,多久了?」
張楚答道:「快有七個月了吧。」
梁源長:「這七個月,咱們都幹了些什麼?」
張楚又遞過一個疑惑的眼神,卻見到他一本正經的模樣,只好說道:「你我不知道,我這七個月,還是做了蠻多事兒的,南下打進南山州,籌措糧草,修鍊《五萬五帝歸元功》……」
梁源長一頭黑線:???
小老弟,你怎麼不按套路出牌啊!
他強行打斷了張楚的回憶:「這些事,難嗎?」
張楚愣了愣,回道:「都挺難的,進南山州那一戰,我被倆飛天圍毆,差一點就折在南山州了,還有這次糧荒,我東奔西跑的將九州跑了一個遍……」
梁源長額頭的黑線更加明顯了,加重了語氣再次打斷了張楚的話語:「師弟,你不覺得,我們師兄弟二人,立地飛天后後有些鬆懈嗎?」
張楚閉上嘴,認真聽梁源長說話。
梁源長低下頭,端起酒碗一口飲盡,「你是挺忙。」
「忙得像無頭蒼蠅。」
「我也夠閑。」
「閑得是個人是個狗都敢來我家門外殺人……」
張楚聞言,陡然反應過來。
太平關是他的家。
也是梁源長的家啊!
他是北平盟的盟主。
梁源長,也是北平盟的副盟主啊!
今兒朝廷和鎮北王府這口黑鍋,不只是強行扣在了他的腦袋上。
還扣在了梁源長的腦袋上。
張楚:「大師兄……」
梁源長一擺手,輕聲道:「明日一早,我就啟程前往燕北州,去拜訪拜訪我那位老東家。」
張楚面色平靜,輕聲道:「果然是他……」
梁源長看了他一眼:「你都知道了?」
張楚淡淡地說道:「燕西北修金行真元的飛天宗師,本就不多,傍晚時,他殺完人,是往西走的,你又說,他的氣機很熟悉……除了洪無禁,我想不到第二個人了。」
會在那個時間、那個地點,來殺那隊宣旨的欽差的人,必然是霍青派來的人!
朝廷再不要臉,也不可能幹出自己殺了自己派出來的人,再栽贓到北平盟和鎮北王府頭上這種腌臢事。
那不是拉北平盟下水。
那是逼著北平盟和霍青一起造反。
既然是霍青派來的人。
那麼此人要麼住雁鎩郡,要麼藏在玄北州之外。
而傍晚時,那人殺了人之後,卻向西走……
既不北上。
也不南下。
向西走。
這擺明了是誤導張楚的視線,不想讓張楚查到他頭上!
梁源長看了張楚一眼,端起酒碗和他碰了一下:「承情了。」
張楚搖頭:「說這些就見外了。」
頓了頓,他又問道:「這事兒還是我去辦吧……」
梁源長搖頭:「一碼歸一碼,他對我的恩義,我都還他了,現在是他主動打我們師兄弟的臉,總得給我個說法!」
「太平關是個好地方……」
「來了,就不想走。」
「不過,該他們記住得,還得讓他們記住。」
張楚笑:「『追魂手』梁源長的大名,再過二十年,燕西北江湖也不會忘……我估摸著,洪無禁也就是覺著你與他有舊,不會為了這點事兒跟他翻臉,才敢來我太平關門外殺人。」
梁源長:「換個時間,我讓他一步,也不是什麼大事,但眼前不行,眼下我們誰都不能讓,也一步都不能退!」
張楚端起酒碗仰頭一口乾了,砸吧著嘴說道:「要不要盟里調動力量配合你?嗯,可以讓天魔宮那邊也動起來,一波推平無生宮算逑……」
燕西北三大頂尖勢力:北平盟,無生宮,天魔宮。
當初李正將天行盟改組無生宮,壓根就沒安好心,存的是攜天行盟的殘餘勢力,和無生宮來一個同歸於盡,好讓他們北平盟,落一個大便宜。
那時候,燕西北江湖上稱呼這兩個無生宮,就以燕北和西涼冠名。
就如同當年的玄北天刀門和燕北天刀門一樣。
直到兩大無生宮全線開戰之後。
李正組建十八層地獄,穩住陣腳,燕西北江湖才開始以天魔宮稱呼西涼無生宮。
稱呼上的改變,看似只是一件小事。
但事實上,這其實代表著一種認同。
認同天魔宮能在燕西北江湖長久立足。
而不再是兩虎相爭,一死一傷……反正最後只有一個無生宮,費取名那勁幹嘛?
梁源長聞言,嘴角僵硬的抽搐一下。
張楚的口氣,大得就像在吹牛逼,小母牛漫天飛那種。
但別人不知道,梁源長還能不清楚北平盟和天魔宮之間的道道?
那李正的親兒子,現在都還在張府養著呢!
真要天魔宮發力打無生宮,那就是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