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天下風雲出我輩 第615章 慎獨

張楚在震天的歡呼聲中,緩緩穿過長街。

他扯下浸滿鮮血的殷紅披風,扔進了群里。

他取下斑駁的紅纓怒虎盔,拋進人群里。

他卸下傷痕纍纍的虎嘯玄鐵鎖子甲,送進人群里。

它們太沉重了。

張楚也不再需要它們了。

屬於他的戰爭,已經終了。

走到張府門外時,張楚的身上,只剩下一身單薄的裡衣。

知秋領著一家老小候在門外。

她揚著頭,仰望馬背上的張楚,冬日淡金色的陽光傾灑在她柔美的面容上,明媚的笑臉,就像是夜幕里的一道光,洞穿黑暗,照進張楚心裡。

「恭迎老爺回府。」

她屈膝依依福了一禮。

「恭迎老爺回府。」

夏桃,李幼娘,以及府內的眾多僕人一起下拜。

張楚跳下馬背,三步並作兩步走到知秋面前,強健的雙臂一把將知秋和站在她側後方的夏桃、李幼娘盡數攬入懷中。

「回家真好……」

他低低的呢喃道。

三女也緊緊的擁著他。

小錦天牽著小太平焦急的圍繞著四人轉了好幾圈,都沒能找到能擠到他們中間的空隙。

這一晚。

張楚睡得很踏實。

金戈鐵馬再未入他夢中。

倒像是夢到了烏潛淵。

一頭烏黑長發、白袍如玉的烏潛淵。

他笑著對張楚揮了揮手,說了一聲再見,轉身步入一片燦爛的光輝里……

翌日天明。

張楚從睡夢中醒來,忽然聽到窗外有「呼呼」的風聲。

他翻身而起,散著長發,赤著雙足,「噔噔噔」的跑到窗邊。

推開窗。

映入眼帘的竟是天地一色清凈潔白的美景。

下雪了。

熱血跌宕的啟元十八年,也走到尾聲了……

……

轉眼間,就到了啟元十九年。

三月春花漸次醒。

頭戴紫金冠,身著一襲輕便的墨綠色絲製便服,唇邊蓄起鋼針般烏黑、濃密短須的張楚,立在太平盟總壇大堂上,手提著一桿狼嚎大筆寫字。

攤開的上好白紙上,只有兩個字:慎獨。

一筆一划,工工整整。

飽蘸濃墨的狼嚎大筆寫出的字跡,方正、圓融,字裡行間,沒有半分凌厲的兵戈之氣。

縱然是不懂書法的人,見了他這兩個大字,也會覺得很舒服,很平和。

但如果此刻這座大堂內還有其他的強四品高手,就會驚駭的發現,堂上的張楚,就像是一個巍峨偉岸的黑洞,源源不斷的吞噬著從四面八方匯聚而來的淡金色的「萬人意」!

如今的張楚,單單只是氣息,就足以鎮壓得絕大部分強四品高手心生恐懼!

如果眼下燕西北三州,要選出一位最接近飛天的四品大高手。

那麼除張楚之外,不做他想。

這並非張楚自封。

自王真一在永明關立地飛天之後,這燕西北氣海第一的頭銜,就落到了張楚的頭上。

江湖地位低一些的人,還會拿梁源長來質疑張楚。

江湖地位高一些的人,卻都知道張楚和梁源長壓根就是一家人。

而那些真正站在氣海巔峰的強四品高手們,更清楚,梁源長若還未立地飛天的話,還真不一定打得過如今的張楚。

如今的張楚,簡直強得可怕!

同是四品,都令人他們不由自主的生出高山仰止之心。

去歲北疆一戰。

王真一與張楚成了最大的贏家。

王真一得國運之助,先行了一步。

而張楚有龐大的北平盟做底蘊,再加上北疆一戰在燕西北三州收割的人望,未必就比王真一落後多少……

張楚剛擱下筆。

騾子就抱著厚厚的一摞文書進來了。

張楚見了他,笑著招手道:「來得正好,來看看我的書法可有長進。」

騾子將文書放到案頭,拉長了脖子瞅了一眼白字上的黑字兒,笑道:「字如其人,不怒自威……您這筆字兒,都能開山立派了,哪天咱要是沒著落了,就憑著您這筆字兒,也決計餓不著!」

他還敢與張楚說笑。

也只有他還敢與張楚說笑。

「哈哈哈,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啊!」

張楚笑著搖了搖頭,端起手邊的茶碗抿了一口,然後瞥了一眼騾子剛剛放在他案頭的那一摞文書,慢悠悠的道:「幾個事兒?」

騾子收了笑意,鄭重其事地說道:「有三個事兒,得您親自過目一下。」

太平盟麾下橫跨三州十二郡,事務繁重。

若是權欲深重的上位者,哪怕見天從雞叫忙到半夜,都有的是事情給他處理。

但張楚做慣了甩手掌柜,權欲又極淡,哪肯把時間都花在日常事務上?

至今,北平盟的日常事務,依然是沿用的前四聯幫的事務處理結構:小問題原地消化,消化不了的逐級上報,逐級消化。

一般的瑣事兒,到了騾子這兒就算到頂了,根本就不會出現在張楚的眼前和耳邊。

騾子做事,向來有分寸,而且謹慎,從未出過什麼無法挽回的差錯。

至今張楚對他的信任,都仍是毫無保留的。

嗯,這麼多年,張楚只有一件事兒瞞了他……那就是李正仍然還活著的消息。

天風那一支人馬,已經在天極草原上建立起了一條穩定的信息渠道。

到二月底,已經開始有一些和李正有關的零零碎碎消息,傳入張楚手中。

騾子作為風雲樓的實際掌控人。

他當然也知道天風那一支人馬被張楚另作他用。

但就和張楚對騾子的信任是毫無保留的一樣。

騾子對張楚的信賴和尊敬,也是毫無保留的。

他堅信,大哥不讓他去觸碰一件事。

那就一定有他不該去觸碰這件事的理由。

張楚:「說說吧。」

騾子言簡意賅地說道:「第一個事兒,三天前,謝嘯青秘密與天行盟二長老白橫的衣缽弟子方良見面,疑是商議西涼堂口叛出我北平盟,併入他天行盟之事。」

張楚微微凝眉。

騾子做事向來謹慎。

如果真的僅僅是「疑是」,那這番話根本就不會出現這座大堂里。

肯定中間出了什麼問題,騾子沒拿到證據,只能說「疑是」。

「看來是眼見飛天無望,準備退守家業了。」

張楚淡淡地說道。

他沒指名道姓。

但說得是誰,已昭然若揭。

「你的意思呢?」

張楚問道。

騾子毫不猶豫地回道:「先下手為強!」

張楚笑了笑,淡淡地說道:「大家終歸同行了一程,沒必要因為一點小事,鬧到要死人這麼嚴重。」

以他現在的實力和地位,根本就不屑於去玩什麼「埋伏三百刀斧手,摔杯為號」這種上不得檯面的手段。

他若真想要。

自會強行取!

「這樣吧。」

張楚沉吟了幾息,輕聲道:「你不是下個月過生嗎?擺上個十桌八桌,把謝嘯青召到太平關來,再給那個白橫送一封帖子過去,邀請他和他的衣缽弟子一同來赴宴,到時候安排兩個小輩兒坐一桌,讓他們自個兒好好聊聊就行了。」

「都不是蠢人,不會硬往刀口上撞的。」

騾子撇了撇嘴。

他不太認同大哥的做法。

這些人既然已經露了反心,那還費那麼多功夫幹嘛,直接快刀斬亂麻,通通弄死,一了百了。

死人,是造不了反的!

但大哥竟然已經開了口,那就是命令!

他無論認不認同,都得執行,沒有討價還錢的餘地。

「屬下知道該怎麼做了。」

張楚點了點頭:「第二件事呢?」

騾子:「屬下得到消息,現任玄北州牧閻守拙升任尚書令,即日就將回京任職,新任玄北州牧,乃原京師執金吾連城志,正三品,掌兩支禁軍,是中元州鼎鼎大名的絕頂高手。」

「屬下已派得力人馬奔赴京城,更詳細的消息,下月就能傳回。」

這個才是大事兒。

張楚坐到鑄鐵大椅上,兩根修長的手指有節奏的敲擊著案幾,沉思了許久,問道:「你覺得,這個連城志,會不會也是沖著霍家來的?」

去歲,朝廷才在玄北州弄出了一支擒蠻軍,一個新任冠軍侯。

今朝,就又弄了一個絕頂高手將軍來玄北州當州牧。

要說這是巧合。

那未免也太巧了吧?

「屬下暫且無法判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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