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天下風雲出我輩 第605章 不要再見

是夜。

十五萬大軍夜宿永明關。

新晉飛天宗師王真一大擺飛天宴,宴請三軍所有將領。

請柬當然也送到了張楚手中。

張楚沒有赴宴。

王真一成為大離平沙侯後。

他與王真一舊日的那一點仇怨,自然也就煙消雲散了。

不煙消雲散也很難再計較。

畢竟現在大家的身份已經不同。

再要動手,顧及太多,牽涉太廣。

但沒了舊怨,也不意味著張楚與王真一就是朋友。

張楚與王真一,是截然不同的兩種。

做不成朋友。

既不是朋友。

張楚自然就沒必要給王真一這個面子。

也沒必要就為了「花花轎子眾人抬」,平白的弱了自家北平盟的聲勢。

……

王真一的飛天宴,辦得熱鬧非凡。

半個永明關都能聽到宴會那邊的鬧酒聲和大笑聲。

而潛淵軍大營中,也不冷清。

今日潛淵軍沒有值守任務,不忌酒。

後方青葉部運送過的酒肉,碼成了小山。

將士們自己動手,整治起流水席,慶祝勝利,慶祝北四郡光復。

在張楚的行營中,潛淵軍眾多將校齊聚一堂,也在大口酒、大口肉的鬧騰著。

酒過三巡。

一名甲士匆匆走入席間,俯首在張楚耳邊低語了一番。

張楚皺了皺眉頭,沉吟了片刻,起身道:「弟兄們繼續喝,我去去就來!」

「將軍儘管去,不必管我等!」

「幫主早些回來,兄弟們還等您繼續喝酒……」

一眾被張楚一個單挑他們一群,灌得雙眼都開始發直了的鐵憨憨,面紅耳赤的大聲回應道。

張楚哈哈大笑著擺了擺手,邁步走了出去。

……

無精打採的旌旗。

失魂落魄的士卒。

隨時都可能熄滅的暗淡篝火堆……

張楚踏入鎮北軍大營後所見的一切,都和「勝利」這兩個字兒扯不上任何關係!

這裡更像是一處潰兵安置站、流兵收容所。

見到這些。

張楚並未感到幸災樂禍。

心頭反倒說不出的悲哀。

鎮北軍的將士,都是好將士。

北疆防線戰、錦天府夜襲決戰,他們打出來的血性之氣,比捧日軍和武悼軍不差一分一毫!

這一場場勝利之中,也有他們流出的血,拼掉的命。

他們不該陪著霍氏受著這份窩囊氣……

霍氏是罪有應得。

他們有功無罪,不應得。

張楚心頭嘆息著,面沉如水的緩步穿過鎮北軍的大營,走進鎮北軍的主帥行營。

行營內也很冷清。

一盞孤燈,照亮置於行營中的四方桌。

四方桌上擺放著幾碟擺盤很精美的佐酒小菜,但看起來壓根就沒動幾筷子,連擺盤的造型都還沒被破壞。

但散落在四方桌上的幾個空酒壺,卻證明著,這幾碟小菜並不是剛剛擺上桌。

穿著一身便裝,髮髻散亂、神色蕭索的霍鴻燁,坐在正對行營大門的四方桌主位上,眼見張楚進來,強笑著起身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張盟主來了,快請坐。」

張楚拱了拱手:「少帥客氣了。」

他上前,拉開霍鴻燁對面的座椅,徐徐落座。

霍鴻燁也隨之落座,笑道:「等了張盟主許久,忍不住先飲了幾壺酒,張盟主莫怪。」

張楚微微搖了搖頭,沒說話。

他能猜到霍鴻燁請他來,想要說些什麼。

他不該來。

但他還是來了。

有些事,總得有個了結。

「說起來,我與張盟主,又有好幾年未見了吧?」

霍鴻燁率先開口,寒暄道。

張楚打量著霍鴻燁,笑著輕聲道:「是好幾年了。」

兩人都覺得長。

但事實上,自當年錦天府一別,到如今也不過兩載有餘……

只是這太多的經歷,將這兩年在這二人心中拉得很長很長而已。

更令張楚感嘆歲月是把豬飼料的是,是霍鴻燁的變化。

張楚至今都還記得當年金田縣外的初見。

那時的霍鴻燁,白馬輕裘、優雅不羈,俊美卓然,連他一個男人見了覺得驚艷!

而今的霍鴻燁,優雅不再,卓然不在,滿臉的皮笑肉不笑,妥妥的就是個世故油滑的油膩中年人。

自古美人嘆遲暮,英雄長恨見白頭。

可張楚總覺得,曾經天真爛漫的少年郎,變成令人望而生厭的油膩成年人,同樣悲哀……

寒暄畢。

霍鴻燁話鋒一轉,問道:「不知張盟主,如何看待對王真一組建擒蠻軍鎮壓玄北州一事。」

沒有拐彎抹角的試探。

也沒有惺惺作態的博人同情。

張楚很欣賞他的直爽乾脆。

於是他也很直爽乾脆地回道:「此乃朝廷旨意,我一介赳赳武夫,還能如何看待?」

他明白霍鴻燁話里的意思。

玄北州的蛋糕就這麼大。

以前是代表鎮北王府的鎮北軍,代表大離朝廷的州府,和代表玄北江湖的北平盟,三家平分玄北州這塊蛋糕!

如今王真一進場,勢必要在這塊蛋糕上切一塊。

王真一分走了一份兒。

他們三家的那份兒,自然也就少了……

這是沒有任何商量餘地的利益之爭。

必須得刀刀見血!

但下午那道聖旨,都幾近赤裸裸的宣告,朝廷扶持王真一組建擒蠻軍,針對的其實是鎮北王府!

些許利益之爭,就像拉他北平盟捲入鎮北王和那位九五之尊的隔空博弈,也太不拿他張楚的腦子當一回事了吧?

更別提……他張楚還想當壓死霍青的最後一根稻草呢!

霍鴻燁當然也知道,些許利益之爭,很難說動張楚進場。

但大戰將即,他怎麼可能放過任何一絲助力?

「王真一的為人,不消我多言語,你應該也有所了解,若是放他坐大,只怕貴盟想要獨善其身也難!」

霍鴻燁說道。

這是實話。

高明的說客,從不以虛言恫嚇,而是以擺出事實讓其抉擇。

張楚也認同霍鴻燁的說法。

王真一,本就是個極類霍青的人物……鎮北王霍青。

此人掌控欲極強、手腕極強,且心狠手辣,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他若在玄北州坐大,必會向北平盟下手!

但張楚並不杞人憂天。

王真一雖強。

可他北平盟也不是好惹的!

遠有站在玄北江湖後的那四位飛天宗師。

近有遠走東勝州尋求飛天之機的梁源長。

他張楚自身也是絕頂四品,積累幾年,遲早也能立地飛天……

王真一又不是沒腦子,怎麼可能會來和北平盟死磕?

「這就不勞少帥擔憂了,我會妥善處理與王真一之間的衝突的。」

張楚淡淡地說道。

落座這麼久。

他既沒有喝一口酒,也沒有吃一口菜,擺明了就是說不了幾句話就要離去。

霍鴻燁聞言,鬱郁的端起酒杯一口飲盡。

過了好幾息後,他忽然嘆聲道:「張楚,你我總算相識多年,這一局,可不可以助我一臂之力……我若是倒下,鎮北軍剩下的這幾萬弟兄和埋骨北四郡的數十萬英魂,可就真無家可歸了。」

說到最後,他的聲音變得顫抖,眼眶中也升起朦朧的水光。

他連忙提起酒壺,借斟酒的動作掩飾自己的失態。

張楚沉默了片刻。

他分不清,霍鴻燁這是因為王真一獲封冠軍侯、組建擒蠻軍,方寸大亂下的突然軟弱。

還是影帝級的表演。

不過他情願相信是前者……

霍鴻燁是霍青長孫。

也是霍氏一族僅有的血脈。

但張楚對霍鴻燁的感官,一直都非常複雜。

恨屋及烏。

他是應該恨霍鴻燁的。

恨不能殺之後快!

北蠻入侵,害他失去了太多太多重要的人。

但他就是恨不起來。

既因為張楚與霍鴻燁打過很多交道。

知道霍鴻燁這個人,除了心眼小了點兒和喜歡端架子之外,沒啥大毛病。

俗話說人無完人,誰敢說自己完美無瑕,人見人愛、花見花開,啤酒見了都自動打開蓋?

若不是因為北蠻入侵,說不得張楚和霍鴻燁,還真能成為不錯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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