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莫愁前路無知己 第458章 絕配

夜深了,天涼的緊。

太平鎮入夜時分的喧囂,已經重歸沉寂。

太平會總舵大堂內還燈火通明。

烏潛淵坐在鑄鐵大椅上伏案奮筆疾書,一碗參湯放在他手邊,都已經涼透了他都沒顧得喝上一口。

然而雲紋長案上的文書卻好像並未因為他的勤勉而有所減少,反倒像是越壘越高,都快把他單薄的身軀,淹沒在鑄鐵大椅中。

麻衣老僕進門來,躬身道:「老爺,孟先生到了。」

「哦?」

被淹沒在堆積如山的文書後邊的烏潛淵,語氣似有些驚訝:「請她進來。」

「是。」

麻衣老僕轉身快步出去。

不多時,孟小君進來,穿著她初次走進這座大堂時的那身石榴裙,還是那般絕代風華、傾國傾城。

但被淹沒在文書後邊的烏潛淵,顯然欣賞不到這副如畫美景。

「沒想到,你竟然沒有與燕驚鴻一起離開。」

這是烏潛淵聽到她的腳步聲後,說的第一句話。

孟小君面不改色。

籠罩在大袖中的手,卻陡然發力捏得關節發白。

明明一覽無餘的空曠大堂,此刻卻給她無窮的壓迫感。

她淡淡地笑道:「烏盟主何出此言?」

不見那一堆高高的文書後有人站起來,只聽到烏潛淵的聲音從文書後邊傳出來:「我與張楚,都十分佩服先生巾幗不讓鬚眉的氣度,先生又何必撒謊自降身份呢?先生就不覺得送燕驚鴻出鎮太過順利了嗎?太平會的太平鎮,能有那麼明顯的空子讓先生鑽?」

俗話說響鼓不用重鎚。

似烏潛淵與孟小君這類一等一的聰明人,話說到這個地步,已經十分露骨了。

孟小君先是心頭猛地一寒,暗道了一句「我命休矣」。

太平會封鎖鎮門全鎮大索燕驚鴻,卻被她私自放走,如今還回來自投羅網,焉有命在?

但旋即她又覺得事情不太對頭。

我是放走了燕驚鴻。

但你烏潛淵明知道我放走燕驚鴻,非但不阻止,還刻意製造漏洞任由我送燕驚鴻出去,也不是一點毛病都沒有吧?

她剛剛才跳到嗓子眼的心臟,慢慢的落回了胸腔里。

她不答話,想看看烏潛淵請她來,到底是想說些什麼。

大堂中沉默了片刻。

只聽到「啪」的一聲極細微的聲響,似是毛筆擱在硯台上發出的聲音。

烏潛淵從雲紋長案後走出來,長聲道:「來人,奉茶。」

「茶就免了,這個時辰喝茶會失眠的,勞駕取一盞清水。」

孟小君見著他的人,也就慢慢恢複了從容淡定的氣度,不緊不慢說道。

烏潛淵笑了笑,意義不明的說:「孟先生過得還真是精緻。」

他走下台階,隨意挑了一把交椅坐下,然後朝他對面的交椅向孟小君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孟小君卻提起裙角,坐到了他身畔。

烏潛淵恍若未見,自顧自地說道:「我故意放你送燕驚鴻離去,是不想與燕家、與貴盟結下死仇……」

孟小君淡淡的笑著,卻粗暴的打斷了他的話:「入夜時孫堂主大殺四方、大索全鎮的英姿,可不像是不願與我天行盟結下死仇的樣子!」

烏潛淵也笑道:「先生不必用話拿我,今天之事從何而起,想必先生心中有數,我在太平鎮是何地位,先生心中也應當有數才是。」

「孫堂主要殺人,我攔不住、也不敢攔,我若強攔,先生現在只怕難以乾乾淨淨的坐在這裡與我說話。」

孟小君不為所動。

事情都過去了,任你說得天花亂墜又如何?

毫無意義。

「就算我能理解孫堂主、理解烏盟主、理解太平會今晚的一切所作所為,又有什麼用呢?死了那麼多大家子弟,這可不是輕飄飄的幾句話就能抹過的。」

「我想著幾句話就能抹啊!」

烏潛淵笑得輕鬆寫意:「一群高不成、低不就的所謂『大家』,就算記恨我和張楚,又能拿我們兄弟二人如何?」

「來玄北州找我們尋仇?」

「我們哥倆倒是無所謂,玄北州千山萬水,哪座山都能埋人,哪條水都能凈手,只盼他們不嫌千里迢迢才好。」

女人在分析一個男人是真不在意、還是裝不在意這件事上,是有天賦的。

此刻孟小君看著烏潛淵嘴角的那一抹笑意,心頭就只覺得不寒而慄。

烏潛淵並未注意到她的眼神變化。

頓了頓繼續說道:「當然,事情變成現在這個樣子,是誰都不想看到的,但事情不發生也已經發生了,再自怨自艾也毫無用處,不如想想該怎麼去面對、去解決。」

「燕驚鴻沒死,總算是事情還有補救的餘地,我想天刀門的前車之鑒,應該足以令那位燕長青燕長老,慎重的思考他燕家和我們太平會、將北盟之間的關係,如果他覺得他燕家能完勝我們太平會和將北盟,他也可以來試一試,我和張幫主一定會以最熱烈的儀式,歡迎他進入玄北江湖。」

「當然,如果令尊能適當的對我們伸出援助之手,令燕長老在思考某些問題的時候能夠更慎重一點,讓事情不要發展到大家都不想看到的那一步……」

「那麼我們太平會和將北盟,一定會成為貴派在玄北州最堅定的盟友……」

這或者就是當家和不當家的區別。

出了事。

孫四兒想的是要對得起幫主、對得起大哥、對得起死去的弟兄,所以不管那伙公子哥都是誰的兒子,反正他殺定了,誰也留在不,要覺得他做錯了,要殺要剮他都認賬!

就是這麼頭鐵、就是這麼光棍。

而烏潛淵,從一開始想的就是怎樣解決這件事,怎麼既能平息太平會上下、太平鎮內外的怒火,又不會徹底把事情推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他做到了。

看起來,那麼多人都殺了。

多殺一個燕驚鴻、少殺一個燕驚鴻,似乎沒有本質的區別了。

但事實上,這件事是還在掌握中,還是徹底失控不可收拾,關鍵就在燕驚鴻身上。

烏潛淵自己也曾是大家族的繼承人。

他很清楚,燕驚鴻在燕家的份量。

放走燕驚鴻,那麼,即便把其他雜魚全殺光,問題也依然控制在可以通過退步,通過付出代價來解決的利益問題上。

相反,哪怕其他雜魚一個不動,只殺一個燕驚鴻,那麼問題依然會毫無懸念的演變成血債,只能用血來償還的血債。

這就叫分寸!

像孫四兒那種只會掄刀子砍人的莽夫,若是敵人,烏潛淵幾句話就能笑眯眯的把孫四兒賣了,還能讓孫四兒替他數賣身錢!

所幸,烏潛淵不是敵人。

所幸,張楚是烏潛淵心中為數不多無法用任何價碼去衡量的人之一。

或許也可以說是唯一。

孟小君聽他侃侃而談,不自然的咽了一口唾沫:「咕嘟。」

直到這一刻,她才發現自己遠遠的低估了張楚與烏潛淵這一對兒組合。

張楚沉穩大氣。

烏潛淵面厚心黑。

簡直就是……絕配啊!

「呵呵……」

她有些失態的乾笑了兩聲,平復了一下被這個白頭佬給嚇住得有些肝兒顫抖的心情,說道:「其實吧,我回來,只是想與你們結個善緣……嗨,直說吧,以我對燕驚鴻、燕長青父子二人的了解,他們在您與張幫主手下吃了這麼大虧,定不會善罷甘休!」

「而我們斷岳劍宗,的確是很想與您、與張幫主結成同盟共進退,但我們斷岳劍宗與燕家的關係,沒您想的那麼簡單,以我對我爹的了解,他是不會為了您二位,與燕家徹底撕破臉的!」

這的確是回來結善緣來了。

幾句話就把燕家父子連帶她爹的態度,賣了個乾乾淨淨。

唯有她自己在他們哥倆這裡討了一個好。

烏潛淵有些失望。

但也不是太失望。

他先前預見的一切,都是最理想的狀態。

現實會出現偏差,原本就在他的預料之內。

至少,確定了燕家必定不會善罷甘休。

確定了斷岳劍宗不會輕易下場與燕家為敵。

這些都是很重要的信息。

當然,他會選擇放走燕驚鴻,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他沒告訴孟小君。

那就是給張楚爭取時間。

燕驚鴻沒死,燕家就不會一動手就是雷霆萬鈞。

總還得有個你來我往,相互試探的過程。

獅子搏兔亦用全力,聽起來很具有教育意義,但在現實中,獅子的身畔通常不僅僅只有兔子這種柔軟易推倒的生物,還有猛虎、餓狼、熊瞎子等等凶獸在一旁虎視眈眈,太過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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