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平的降生,令張楚再也找不到繼續賴在月亮湖的理由。
雖然從內心裡,他很想等到知秋出月子後,再一起回太平鎮辦滿月酒。
但太平會還有上萬口子人,在等著他回去主持大局,哪裡允許他繼續在月亮湖鹹魚下去?
十一月十九。
小太平出生後的第三天。
張楚單手擒著十丈高的太平會龍虎旗,大步從鎮門口一路走上太平鎮總舵,將大旗重重插進高台。
整個太平鎮,都能看到這面迎風招展的黑白龍虎旗。
這一刻,不知道多少人長長的鬆了一口氣。
刺骨的北風,再也壓抑不住太平鎮的鮮活氣息……
是日。
太平會各縣分舵,重立。
太平會所有生意,開門營業。
六千紅花堂幫眾,分成六旗,在六位七品供奉的帶領下四處出沒。
所到之處,人頭滾滾、血流成河!
那些人頭中。
有土豪劣紳。
有市井幫派。
有山賊流寇。
有官商勾結。
先前他們見到太平會的分舵解散,都以為太平會要完,爭前恐後的落井下石,從太平會這個巨大的蛋糕上撕下一塊。
搶生意。
這張楚能理解,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嘛!
但他們不該對太平會的人動手!
殺了人,就要有被殺的心理準備!
張楚自己都沒例外。
這些事情不大。
其實不必留待張楚回來處理。
但和張楚自己下達的「嚴禁與官府發生衝突」的禁令相悖。
所以騾子特地留待張楚來親自處理。
張楚也沒令他,沒令太平會上萬幫眾失望。
這是張楚第一次動官府的人。
也是他的手段第一次如此酷烈。
還是太平會第一次在人面上,撕下生意人的面具。
太白府郡衙對太平會如此肆無忌憚的態度,也很有意思。
既沒有派人或發文來指責、訓斥張楚。
也沒有令各縣縣衙關起城門,不允太平會的大隊人馬進城。
而是很貼心的幫忙收屍洗地。
還貼出告示,將鍋扣給可憐、弱小又無助的江洋大盜。
無害的就像是溫順的小綿羊一樣。
但郡衙的這些舉動,卻令張楚明白,他與官方的關係,已經走遠了……
……
太平會總舵大堂內。
張楚捧著茶碗,倚著太師椅。
騾子將一摞文書擺到他面前的案几上,興緻勃勃地說道:「這是上原郡那些過江龍們的資料,您想從哪一支人馬開始動手?」
張楚沉默著看了看騾子,再看了看案上的那一摞文書,片刻後,微微搖頭。
騾子猛地一挑又黑又粗的濃眉,自以為理解了他的意思:「您這是準備同時動手,把水攪得更渾一些?」
他覺得這樣有些冒險。
但大哥做事向來極有分寸,他若決定同時向那些過江龍動手,那必然是心頭極有把握。
張楚又看了看他,看了看案上的文書,最終抬起手將那一摞文書掃到一旁:「不,我的意思是,上原郡那邊的熱鬧,我們就不摻和了。」
「您說啥?」
騾子懷疑自己是聽錯了。
他跟自家大哥快第四個年頭了,自家大哥是什麼人,他能不清楚?
那群過江龍,擺明了是在占他們的便宜,還蹬鼻子上臉欺到了他們太平會的頭上!
這事兒,他都不能忍,大哥能忍?
不砍死他們,吃得香?睡得著?
張楚沉默了一會兒,忽然低低的嘆了一口氣,淡淡的說:「騾子,咱們和天刀門干仗,能贏是僥倖……但咱們不可能次次都這麼好運的,你懂嗎?」
騾子定定的看著他,不敢相信地說道:「那您的意思是……就這麼算了?」
「算了」這兩個字,從他的口中說出來,份外的艱難。
在他的心目中,大哥從來都是強大的!
無所不能的那種強大!
那北蠻人牛不牛掰?
二十來萬北蠻大軍把十五萬鎮北軍打得跟兔子一樣滿地亂串,是又丟城,又失地!
但那又怎樣?
大哥說要釘在錦天府,就愣是穩穩噹噹的釘在了錦天府,兩萬北蠻大軍圍著錦天府打了三天三夜,死光光了都沒能把錦天府給打下來!
那天刀門牛不牛掰?
鎮壓玄北州江湖七十年,門中氣海大豪超過雙手之數,七品、八品的高手更是多如走狗!
但那又怎樣?
惹上自家大哥,還不是說死盡埋絕就死盡埋絕,說煙消雲散就煙消雲散!
他甚至都沒見過自家大哥為這事兒特別著急,特別上火過。
在他的記憶里,大哥好像一直都是那副平平淡淡的臉色,該吃吃、該喝喝,不知不覺的就把天刀門上下給安排得明明白白、整整齊齊!
現在聽著大哥嘆氣,聽著他彷彿示弱一般的話語。
就猶如英雄遲暮、美人夕顏一般,令騾子心中生出無限悲涼。
一個一直剛強的人,突然間不在剛強了,也的確是一件悲哀的事情。
張楚不這麼看。
他將自己這種心態的變化,歸結於一種成長。
這次與天刀門博弈,給了他前所未有的壓力。
但也讓他明白了很多的道理。
回首往事,他只覺得以前的自己,就像是一個揮霍無度的月光族。
每個月都照著那點工資花,只有超支,從未有結餘。
以前的他,總是踩著自己的實力上限行事……或許也可以叫做作死。
實力偶爾不夠,就用智商來湊,很少有那種持強凌弱的穩勝局。
而這次與天刀門對上,嚴格來說,已經算是玩脫了。
在陶玉縣那驚天一炸之前,對於能不能找到機會炸死萬江流,他自己心頭根本就沒底!
但他一步一步把事情做絕,卻是沒有半分猶豫。
這還不是作死?
這是不是像一個一直照著工資花的月光族,某天縱慾過度,背上了一大筆外債?
負債肯定是壞事。
但只要能還上這筆債,那這件事或許就不全然是壞事。
因為艱辛的還債過程,足以教會一個月光族明悟存錢的重要性。
太平會與天刀門的這次博弈也一樣。
於晉、王遷,好殺嗎?
萬江流好殺嗎?
為了陶玉縣最後那一炸,張楚花了多少功夫?熬死了多少腦細胞?承擔了多少壓力?
所幸。
他挺過來了。
他贏了。
但他並不會因為他贏了,就忽視掉自己過去的努力。
他也從中學到一個道理:敬畏強者!
直白點說,就是:再也、再也、再也不要作死!
人或許真是一種後知後覺的動物。
張楚前幾日復盤過與天刀門的衝突始末。
他發現那時覺得過不去、只能你死我活的天大矛盾,其實並沒有決絕到那個程度,還有可以和平解決的餘地。
太平會與天刀門的衝突,起源於萬江流那個坑爹兒子萬天佑。
他暗中支持合歡門與錦帆塢,與太平會作對。
在張楚現在看來,這個事情是可以有很多種解決方式的。
而當時的自己選擇了最絕,也是最愚蠢的一種:弄死了天刀門派到合歡門的人手。
如果換做現在的他,哪怕他確認自己有與萬江流掰腕子的實力,他也會好酒好菜的將天刀門那些人禮送出北飲郡……
解決問題的方式有很多種。
請客、送禮、說好話,都能解決問題。
殺人,一定是最後一種。
殺了人,就要做好被人殺的心裡準備。
張楚以前有這個心裡準備。
現在他不想再有了。
他還沒聽見小太平叫爸爸呢……
……
「不是說就這麼算了!」
張楚語重心長的給騾子解釋:「上原郡的局勢太複雜了,根本就無法弄清,到底有多少股力量在攪那一攤渾水。」
「我們太平會作為地頭蛇,貿然攪和進去,很容易被他們針對,成為眾矢之的。」
「那位左道高手好不容易才幫我們把鍋接過去,你難不成還想再把那口黑鍋接回來?」
說到這裡,他端起茶碗潤了潤喉,然後繼續說道:「再者說,那群過江龍里,不只一位五品大豪,我的實力只能勉強勝過吳老九那種六品,正面對上五品大豪,我沒有自保之力。」
「所以,當務之急,還是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