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莫愁前路無知己 第377章 或有定數

包子白粥,豆漿油條,鹹菜腐乳……

這個清晨,好像和以往的每一個清晨都沒什麼兩樣。

張楚也還和往常一樣,一手包子一手筷子,細嚼慢咽的將一筲箕大包子和一大盆稀粥送進肚子里。

但桌上的知秋、夏桃、李幼娘和石頭,都是吃兩口,就忍不住看他一眼。

連送包子白粥進來的僕人們,都是來一次就偷偷摸摸打量他一次。

偷看他身上斑駁的黃金虎嘯鎧。

打量餐桌上的紅纓赤銅虎頭兜鍪。

連小錦天都扒在他的椅子後邊,「吭哧吭哧」的拽著他的披風拔河……

張楚面色如常的將身前的所有食物吃完,彷彿沒有察覺到她們的目光。

「啪。」

他輕輕放下手裡的筷子。

前一秒還裝作認真吃飯的夏桃和李幼娘,同時放下了筷子看向張楚,目光中有水汽湧出。

石頭一見她們同時放下筷子,也不敢吃了,緊張的左看看、右看看。

張楚看了看她們,偏過頭對還在埋頭喝粥的知秋輕聲道:「我吃好了。」

知秋偏過頭對他笑了笑,還和往常一樣清清淡淡地說道:「嗯,去忙吧,早去早回。」

「嗯,我知道。」

張楚點了點頭,一把撈起身後作妖的小錦天,張開血盆大口就啃在他柔嫩的小臉兒,胡茬扎得小錦天「哇」的一聲就哭出來了。

「哈哈哈……」

他無良的大笑,提起驚雲刀大步往外走。

夏桃和李幼娘的目光追著他,站起身來想要送他出門。

「坐下!」

知秋開口了,語氣罕見的沉凝。

夏桃和李幼娘不由自主的坐回椅子上。

知秋沒看她們倆,只是道:「吃飯!」

夏桃眼尖,注意姐姐手裡的紅木筷子,已經變形了……

……

太平會總舵校場之上,八千紅花堂幫眾列陣,翹首以待。

張楚按刀大步流星的走上點將台,一身布滿刀劍創痕、不負英武霸氣的甲胄,在清晨充滿希望的澄澈朝陽烘托下,肅殺、殘酷之氣,撲面而來!

「弟兄們,有沒有人告訴你們,我們今天要到哪兒去?」

八千人無人應聲。

但張楚在他們的眼神中,看不到疑惑。

他不曾瞞過他們。

他們也不是傻子。

「好,既然大家都知道是怎麼一回事,那我也就有話直說了!」

張楚大聲道:「我們要北上!」

「助鎮北軍一臂之力!」

「為什麼要北上?」

「因為……」

說到這兒,他忽然頓住了。

理由很多。

一眨眼的功夫,他就能編出一百個。

但這一刻,他心頭竟五味陳雜。

說不出是感慨,還是解脫。

從始至終,他都想要回錦天府。

他也不知道回去幹什麼。

但他只要一想到,那一片他曾經生活過、奮鬥過,為之拋頭顱、灑熱血,為之犧牲了很多兄弟性命的城池,還被敵人、仇人踩在腳下蹂躪,他心裡就壓著一塊巨石,無法釋懷。

他有一百個不要回去的理由。

卻敵不過一個想回去的念頭。

霍鴻燁,只是給了他一個回去的理由而已……

他沉默了片刻,一拳重重的扣在自己的心口,咬肌高高的隆起:「我這裡有一口氣,始終順不下去!」

八千人靜靜的看著他。

很多人,都聽不明白。

但有一部分人,一下子就紅了眼眶……

「是得回去啊,正哥……還等著俺們去接他回家吶!」

不知過了多久,人群中忽然響起一聲幽幽的嘆息。

「幫主,俺都九品了,可以回去報仇了!」

「去年咱們從錦天府出來的時候,幫主您對我們說『遲早有一天,我們會回來的』,我盼了一年多,終於盼到這一天了。」

張楚閉上了雙眼。

嘴唇微微有些顫抖……

原來……

原來,不是他一人放不下!

他睜開雙眼,目光如刀劍一般凌厲。

「這事兒,是我們與北蠻子的舊怨,若有弟兄不願陪我們北上搏命,即刻出列,我保證幫內絕不會因此而有半分責罰與偏見……我張楚說話,向來一口唾沫一口釘!」

八千人穩如磐石。

張楚一挑眉,陡然大喝出聲:「紅花堂聽令!」

「家中獨子者,出列!」

「家有妻室而未得子嗣者,出列!」

「家中只余老父、老母者,出列!」

隊列一陣陣晃動。

一眾紅花堂幫眾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依然無人出列。

張楚怒了,聲音近乎咆哮的暴喝道:「各香主、分堂主監督,包庇者,連坐!」

見他真怒了,底下的那些個香主、分堂主,終於穩不住了,一個個腳尖掄得飛起。

「趙大,說你呢,趕緊的,滾出去!」

「香主,我不想出去啊,我也想跟著您一起北上殺北蠻子光宗耀祖啊,您去幫我跟幫主求求情啊!」

「滾蛋!沒聽說連坐么?老子盼這一天盼了一年多,豈能被你這個鱉孫牽連?別墨跡,趕緊滾!」

「牛二,你瞅啥?趕緊滾出去!」

「堂主,我為啥要滾出去?」

「你為啥要滾出去你自己心裡沒點數兒?老子半個月前見著你娘,你娘還念叨著要找個大夫給你婆姨和你瞧瞧,難不成才半個月,你婆姨就借到種了……」

「堂主,別說了,要臉。」

「二蛋,出去吧,哥保不住了……」

一陣磨磨蹭蹭後,一大片人才不情不願的站到點將台前。

張楚大致看了看,約有兩千人。

差不多了。

「你們留下,好好看家,其餘弟兄,隨我北上,殺北蠻!」

「殺北蠻!」

五六千人殺氣騰騰的怒喝聲,直衝雲霄。

騾子將青驄馬的韁繩交給張楚,正要翻身上馬,就聽到自己大哥說道:「騾子,你也留下看家吧。」

騾子臉色一垮:「不是吧,您連我也不帶?」

張楚笑了笑,「誰讓你當初死活不肯練《金衣功》呢?」

騾子張口就要反駁。

張楚一揮手:「好了,別跟我啰嗦了,你不擅戰場廝殺,與其跟著我北上搏命,不如留守家中,調度人力、物力隨時準備支援我們。」

騾子不吭聲了。

他知道這些都只是借口。

他再不擅長戰場廝殺,還能不如那些連武道學徒都不是的底層小弟?

還不是看他好事兒將近,不想讓他北上冒險……

……

張楚領頭。

六千紅花堂幫眾,緩緩走過長街。

四萬餘太平鎮百姓,夾道相送。

一個個熱氣騰騰的雞蛋,塞進一個個素不相識的後生伢子手裡。

一件件連夜趕製出來的薄毯,送到了一個個靦腆的小夥子手裡。

他們不是兵。

但他們都是太平鎮的子弟。

還未行至鎮門。

張楚就遠遠的望見到一片赤色。

像秋染紅的楓葉那般的赤色。

焦山領著一百一十七名血虎營老卒杵在鎮門前。

他們穿著殘破不堪的鎧甲。

拿著銹跡斑斑,甚至還帶著些許泥土的刀槍。

但他們的身姿,卻挺拔得像一百一十八桿插進泥土裡的紅纓槍。

他們望著他們的將軍。

眼神中有微弱的火光。

一萬人。

就活了他們一百一十八個!

他們是死人堆里爬回來的孤魂野鬼。

和繁華、喧鬧的太平鎮,格格不入的孤魂野鬼。

太平鎮里很多很多人羨慕他們。

羨慕他們每天只要懶洋洋的坐在鎮牆上晒晒太陽,就能要什麼有什麼。

只有天知道,他們有多想回去。

回到他們的袍澤弟兄中去。

張楚見了他們,不由的放鬆了韁繩,心想著,怎麼才能說服他們,打消北上的主意。

但青驄馬走到他們面前時,他心頭的千言萬語只剩下一句話:「都留好種了嗎?」

焦山笑了笑,眉宇間沒有絲毫戾氣:「我家那個肚子不爭氣,給我生了個閨女。」

「哈哈哈,俺是個帶把兒的,焦將軍,羨慕吧?」

「俺家那個還沒生,但肯定也是個帶把兒的!」

「你們這些瓜慫,老子一槍穿倆!」

一百一十八名老卒,嘻嘻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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