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米姆

兔子坐在機器旁邊。十指像羽毛般展開,字模在高處格格作響,熔化了的鉛在他的身邊悠然自得地冒著蒸氣。

賓州別墅區遭

火災疑為縱火

外州來客喪生

西布魯厄警方仍在從鄰居搜集和這場神秘大火相關的證據,該火燒毀了哈羅德·安斯特朗夫婦在賓州別墅的漂亮住宅。

他家中有位客人,名叫吉爾·彭德

爾頓小姐,芳齡18,來自康涅狄格州的斯托寧頓,因濃煙窒息並遇火嚴重燒傷。勇敢的消防隊員的多次營救努力也乏回天之力。

救護車運送該小姐到達布魯厄仁慈教友順勢療法醫院後彭德爾頓仁慈教友順勢療法醫院後彭德爾頓小姐就被證實死亡。

據報在該居所附近看見過一個男人叫休伯特·約翰遜,為李樹街的最後一名案犯,警方正在搜捕以便審問。約翰遜先生同時化名「斯基特」,有時卻姓法恩斯沃斯。

熔爐區消防隊隊長雷蒙·「巴迪」·費思勒告訴《缸報》的記者:「我完全肯定有人有意縱火,但是我們還未找到莫洛托夫汽油彈 或類似東西作為證據。這不是普通意義上的扔炸彈。」

鄰居們對這起事件感到迷惑,他們彙報說該家庭沒有任何異常但有位躲躲閃閃的黑人男子出現就被認為

帕亞塞克拍拍他的肩膀。

「若是我老婆,」兔子說,「就叫她滾開。告訴她我見閻王去了。」

「沒人打電話,哈利。我要和你私下說幾句話。可不可以?」

那句「可不可以」一下子就使哈利的心涼了半截。帕亞塞克在模仿某個上司的口氣。他「哐啷」一聲關上毛玻璃門,在桌子旁邊輕輕地坐下;他慢慢把手指頭在那堆被油墨弄髒的報紙上展開來。「還有一些不好的消息,哈利,」他說,「你吃得消嗎?」

「試試看。」

「我真不願意在你的家裡發生不幸時給你再添一份兒不幸,然而迴避拖延都沒用。沒有什麼是靜止不動的。他們上頭已經決定要把維里蒂改建成膠印廠。我們將保留一台舊平台印刷機幹些零活兒,但是《缸報》聲稱若不搞膠印就拿到費城印刷。這事兒已鬧騰幾年了。這樣,我們就得準備承印其他的期刊。布魯厄又新創辦了幾家雜誌,裡面儘是些污七八糟的東西,但是有人買,而法律又允許它存在,所以你瞧瞧。」從他嘆氣的方式看,他准以為自己說到點子上了。從上往下看,他的前額是個球形體,憂愁的皺紋後撤到頭顱的地平線上,黃銅色和白色相摻和的頭髮就是從那裡開始的,再一綹綹直直地梳向腦後。

兔子試圖幫他個忙。「這樣就不要排字工了,哈?」

帕亞塞克吃驚地抬起頭來,雙眉變成了弓形又垂了下來,由於頭頂上日光燈管長時間無遮無掩的強光照射,此時此刻就出現了一個球形的光滑體。「我原以為我講清楚了。那是部分的技術遠景,經濟就是因此而發展的。膠印,你通過膠片操作一切,完全無需熱騰騰的金屬。送進一個高速電子管,天啊,一分鐘就傳送兩千行,整張《缸報》只需七分鐘。我們可以留住幾個人,重新訓練他們搞計算機磁帶,我們已和工會交涉好了,但是從管理的角度看,哈利,這是捨身救廠。我擔心你遠遠排在名單的後面。和你的個人生活沒絲毫聯繫,我的意思是——嚴格按資歷來的。你爸不用愁,還有布坎南,天啊,要是讓他走,市內空想社會改良家的每件器械都會用來套住我們的脖子,這不是我一貫的辦事作風。他們若來找,我就會告訴他們說,那個人每天早上從十一點起就喝得半醉,他們都是那個樣兒,我寧肯雇一個戴著拳擊手套的低能兒,只要他是個白人——」

「好吧,」兔子說。「我什麼時候滾蛋?」

「哈利,真是傷透了我的心。你學會了技術而現在根基就要垮了。也許某家布魯厄日報會僱用你,也許在費城或者北邊的艾倫鎮會有活兒干,雖然全州的報業都在壓縮或合併,但是現今這個行業仍然是供大於求。」

「我能立足的。克特·希拉克以前是幹什麼的?」

「他是誰?」

「你知道。印《精神理療椅》的那個夥計。」

「天啊,他。那是猴年馬月的事兒了。據我所知他在此地的北部買了個農場養雞。不知如今他是死是活。」

「對。我想,從管理的角度看,要死是很省力的事兒。」

「別那麼說嘛,哈利,這太傷我的心了。得承認我心裡有股說不出的滋味。你年輕力壯,看在上帝分兒上,你前頭仍有韶光年華。要不要聽聽慈父般的忠告?快離開這個縣。把困境拋置於腦後。忘掉你娶的那個懶婆娘,沒有冒犯你的意思啊。」

「是沒有冒犯我的意思。至於詹妮絲,你不能責備她,我本人也不咋樣。只是我不能去別處,還有個孩子。」

「孩子,讓他見鬼去吧。你不能那樣過一輩子。你得明確分析一下誰是第一位的。對你而言,你就是第一位的,不是孩子。」

「確切些說,我並不這樣看,」兔子開口說道,然後帕亞塞克的腦袋就彎了下來去研究辦公桌上被墨弄髒的報頁,他從那突現微光的地球儀上看出那人並非真心想談,他想要哈利走開。於是兔子問:「那麼我何時離廠?」

帕亞塞克說:「你將得到兩個月的工資外加你累積的補助費 ,然而本周末新印刷機就要運來,比我們預想的要快得多。現在一切都在以更快的速度運轉。」

「而我例外,」兔子說罷就離開了。在車間歡快的喧鬧聲中,他父親轉身離開機器,詢問式地對他做了個大拇指向下的手勢。兔子點點頭,拇指往下一指。下班後他倆沿松樹街走著。在熒光中泡了一整天之後置身在陰寒的戶外,感覺就像是鬼魂一樣。爸爸說:「我一直在看那牆上寫的字,如今上頭要在維里蒂實行全新的思維,合伙人有個兒子從某個商業學院畢業回來,滿腦袋的胡言亂語。我對帕亞塞克說:『為何要留我?不到一年我就退休了嘛。』他就說:『正是這個原因。』我對他說:『為何不放我走把我的位子留給哈利?』他就說:『基於同樣的原因。』當然,他本人也是誠惶誠恐。整個經濟都在恐慌之中。尼克松正在設法把自己塑造成另一個胡佛 ,這些禁核鴿派人士要趕在詭計多端的狄克 給他們的銀行賬號搞一次銀根緊縮之前把約翰遜小子請回來!」

爸爸而今話說的比平時多,彷彿是為了擾亂哈利的思想;他通情達理地跟隨其後。這三天真是可怕。整個星期天,毫無睡意,他在佳濟山和賓州別墅區之間開車來回穿過布魯厄,穿過令市政府頭痛的哥倫布日 大遊行。清晨那單調的浪漫插曲,在褐色田野里漸漸縮小成褐色小點兒的斯基特,都轉變成為五彩夢魘,相伴著尚武音樂,劇烈抽動的精疲力竭,赤裸著大腿的姑娘們閃電般的旋轉猛衝,彩虹色的鼓手在哈利那綳得緊緊的空肚子上敲著「卜冬卜冬」響,堵塞在小街的車輛,哥倫布木筏上的騎士,行進著的老兵以及美國國旗。在因這次盛大慶祝活動而產生的種種混亂聲中,他在濕熱的灰燼里搜尋著有用之物,再用貨車把臟污浸泡的無用傢具,包括燒焦的吉他,裝運到傑克遜路段的車庫裡。他在沙發上沒有找到錢包,壁櫥里也沒有黑色手提箱。吉爾順牆放置的梳妝台燒得只剩下一小塊兒焦木了,然而他還要捅一下余灰以期找到那六百美元的碎片。回到傑克遜路,保險賠償調查員正等著他,還有熔爐區的治安官,一個臉頰紅潤的矮個兒老頭兒。他穿著背帶褲子,戴著柔軟的氈帽,只是對於擔保他當時不在火災現場這一點決不會不利於他一事最感興趣。他耳朵很背,每當屋裡有人說話時他總要急轉過身來豎起耳朵沙啞著聲音說道:「咱們把那點也記錄下來!我要讓一切都透明公開,一切都記錄在案!」

最為糟糕的是,哈利必須在電話上和吉爾的母親談談。警方已把消息透露給她了,這樣她的語氣就在對吉爾是怎樣落腳在這家而產生的有禮貌的好奇心和因為悲傷而怒火衝天之間波動徘徊,她嗓音中有隻火烈鳥正在尋找空間,好誇耀它那鮮艷的雙翼,然而又因為知情有限,總被局限在鳥籠子里。「是的,從勞動節前開始,她就住在我家,」兔子通過樓下電話告訴她說,起居室一片黑暗,瀰漫著傢具上的油漆和媽媽藥品的味道。「在那之前她在布魯厄和一幫黑鬼到處瞎逛,那幫人經常出沒在此後已歇業的一家飯館。當時我認為她和我在一起會比和他們在一起處境要好得多。」

「可是警方說有個黑鬼。」

「是呀。他是她的一個朋友。他有點兒來了就走的味道。」每當他被迫講述這段故事時,他都要減小斯基特所扮演的角色,首先隱瞞那天早晨開車送他去南方,直到講得那位年輕的黑人在他的逆向想像中只變成椅背後面的一個虛幻的影子。「警察說他有可能放了這把火,但是我相信他不會。」

「你憑什麼相信?」

「我只是相信。哎,——」

「阿爾雷齊太太。」於是在所有事情當中唯有這件,她第二任丈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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