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斯基特

「我們遭到破壞,我們遭到破壞!」

——聯盟五號飛船上的干擾雜音

九月的一天,兔子下班回家後發現屋裡另有一個男人。這人是個黑人。「真是活見鬼了,」兔子說著,就站在前廳三響門鈴旁邊。

「見鬼,夥計,革命了,對不?」年輕的黑人說著,並沒有從毛絨絨的褐色座椅上站起身。他戴的眼鏡閃著兩道銀色光圈;他蓄的山羊鬍子在陰暗中只是一個小斑點。他放任頭髮盡情地長,一直長成一個大圓球,兔子起初就沒認出他來。

吉爾從飾有銀絲線的椅子上站起來,快得像煙霧升騰。「你還記得斯基特嗎?」

「我怎麼會忘了他呢?」他向前走了一步,右手抬起來準備握手,手掌因為恐懼而一陣刺痛,但是斯基特沒有做出要站起來的姿勢,他就把這隻清白的手放了下來。

斯基特一邊噴著煙一邊打量著這隻垂下來的白手。這是只真正的香煙,煙草做成的。「我喜歡它,」斯基特說,「我喜歡你的敵意,寶貝兒。就像我們在越南時常說的那樣,這是我的嗜好。」

「斯基特和我正在聊天,」吉爾說。她的聲音變了,變得更加憂愁,更加像成人腔。「我難道沒有任何權利嗎?」

兔子對斯基特說:「我原以為你在坐班房什麼的。」

「他保釋出獄了,」吉爾趕緊說道。

「讓他自己說。」

斯基特厭煩地糾正她的話:「確切地講,我是自謀保釋的。我從那神聖的地方逃了出來。像他們說的那樣,地方豬玀正渴望逮住我。我已經成為一個熱門貨,對不?」

「本來是判兩年,」吉爾說,「無緣無故判兩年,沒傷害任何人,沒偷任何東西,無緣無故的,哈利。」

「蓓蓓也在保釋中逃跑了?」

「蓓蓓是貴夫人,」斯基特繼續用這種討厭的裝腔作勢的精確聲調說,「她很容易就交上朋友了,對不?我沒有朋友。我是遠近聞名的缺乏同情心的人。」他的聲音變了,變成了假聲,一副卑躬屈膝的神態。「啊是個壞蛋黑鬼耶。」兔子記得他有許多種聲音,沒有一種是完全屬於他的。

兔子告訴他:「他們遲早會逮住你的。保釋中逃跑只能使事情更糟。或許你可以爭取判緩期執行而脫身出來的。」

「已經判過一次了。官老爺們不耐煩再如此施捨了,對不?」

「你作為越戰老兵又會怎樣呢?」

「又會怎樣?我同時又是個黑人、失業者、刺兒頭,對不?他盤算清楚了,是我在圖謀暗中破壞這個州,以及這個老牌家長式國家。」

兔子坐在舊椅子上細心觀察這一組影子,試圖謹慎從事。這座椅自結婚時起就和他們呆在一起,是從斯普林格家的樓頂取來的。「這場噩夢應該結束了。」他說,「你說得倒很冷靜,然而我認為你十分恐慌,小子。」

「別用『小子』稱呼我。」

兔子吃了一驚;他原意中毫無惡意,一個運動員稱呼另一個嘛。他試圖修好前嫌:「你只不過是在害自己嘛。回頭是岸,出逃一天麻煩不大,還來得及。」

斯基特在椅子上非常舒服地伸了伸腰,打個哈欠,吸一口煙,吐一口煙。「我漸漸明白了,」他說,「你那白人紳士的觀念和警察及其懲戒機構的觀念如出一轍。沒任何東西,我再重複一遍,沒任何東西,能比把翅膀從愚笨窮困的黑人身上拔掉能給他們帶來更大的快感。先拔掉指甲,再拔掉翅膀。事實上,把他們組織起來就是為了這個神聖的目的。把我從你的背上拽下來踩在你那臭烘烘的腳下,對不?」

「這不是南方,」兔子說。

「嘿—呀!寶貝兒朋友,你是不是已經考慮過要競選一個政府職務,再也沒哪個國家的公務員會相信你信奉的那些甜絲絲的東西。新聞報道說,到處是南方。我們這兒離梅森—狄克森線 五十英里,然而再向北的底特律 他們正在槍殺黑鬼男孩,就像宰殺桶里的鯰魚。新聞報道說,棉織品開始流行。私刑 季節仍在繼續。在這些愚昧的州里,大家都成了羔羊任人宰割。」一隻褐色手掌優雅地在影子里打了個手勢,然後放了下來。「原諒我吧,寶貝兒。我這樣解釋也太簡單了。去看看報紙吧。」

「我看了。你真是瘋了。」

吉爾插話說:「這個制度腐敗透頂,哈利。紙上的法律是保護一小撮的。」

「就像斯托寧頓擁有船隻的那類人,」他說。

「得一分,」斯基特喊道,「對不?」

吉爾眼睛一閃。「那又怎樣,我離家出走了,我拋棄了家,我在它的臉上抹了屎,哈利,你仍鍾愛著它,你在吃它,你在吃我的屎。我父親的。大家的。難道你沒看到你在怎樣被人利用嗎?」

「所以你現在想利用我。為了他。」

她目瞪口呆,臉刷地一下變白了。兩片嘴唇薄到幾乎不存在的地步。「是的。」

「你真是瘋了。我也要冒坐牢的危險。」

「哈利,只幾天工夫,他就會躲過風頭的。在新奧爾良 他有家,會去那兒的。斯基特,對不?」

「說得對,心愛的人。噢說得太對了。」

「不僅僅是抽大麻被捕的,豬玀們認為他販毒,他們說他在販賣,他們會折磨他的。哈利。他們會的。」

斯基特輕輕地唱著《那古老粗糙的十字架》 的開頭一句。

「唔,是嗎?販毒。」

斯基特在龐大的頭髮球體下面露著牙齒笑開了。「我能為你搞點什麼,寶貝兒?興奮劑、快樂豆、紅魔鬼、紫心肝 。眼下在費利他們有大量巴拿馬紅 ,他們拿來餵奶牛。還是想吸一點海洛因來一點真正的快感?」他從椅子的陰暗處伸出兩個彎成杯形的蒼白手掌,似乎裡面就裝滿了閃亮的毒品。

他真的邪惡。兔子小時候就常受好奇心的驅使而把指頭伸進肚臍眼裡再聞那臭味兒,又在同樣的好奇心的驅使下常常從籃球架的籃筐下面,繞過車庫的角落來到後院,揭開那污水坑上的格子餅圖樣的金屬蓋。如今這個黑人以同樣的方式在他的眼皮底下揭開了:一個漂著惡臭難聞的浮渣、無法見底的陷阱。

哈利轉過身問吉爾:「你為什麼要把我扯進這事兒?」

她轉過臉來,讓他看見那長下巴的側影像,只值一個小錢。「我真蠢,」她說,「認為你信任我,你本不該說你愛我嘛。」

斯基特哼著歌兒《真正的愛情》,這是老光棍克羅斯比—格雷斯·凱利唱的。

兔子又問:「為什麼?」

斯基特從椅子上站起來。「耶穌派我來解放嘔吐不止焦急緊張的白鬼情人。她一直在幫我的腔因為我把她玩了一個下午,對不?如果我走了,她就跟我走,嗨,吉爾寶貝兒,對不?」

她那薄薄的嘴唇又說道:「對。」

斯基特告訴她:「我不會拿你做賭注的,你這個嗜陽物如命的可憐娼女。斯基特一人會開溜的。」他對兔子說道:「再會了,寶貝兒。該死的小酸黃瓜,不過看到你在瞎折騰真好玩。」斯基特站起來,似乎弱不禁風,穿著破爛的藍色牛仔褲和褪色的拆掉了肩章的小號軍用防風外衣。那一團頭髮大大縮小了他的面龐。

「再會,」兔子讚許道,內心一陣輕鬆。他轉過背去。

斯基特並不想就這樣輕易離開。他走上前來,渾身散發著香味。他說:「把我攆走。我要你碰碰我。」

「我不想碰。」

「碰我。」

「我不想和你打架。」

「我玩了你的臭婆娘。」

「是她的事兒。」

「她也是個毛茸茸的小賤貨。像把老虎鉗把你的陽物緊緊夾住過。」

「聽聽他說的什麼話,吉爾?」

「嗨。兔子。他們從前就這樣叫你,對不?你老媽做過野雞,對不?為了五十美分她就在火車站背後騎在老巴巴的黑醉鬼身上,對不?他們要是沒有這五十美分,就免費玩兒,因為她喜歡,對不?」

遙遠的媽媽呀。她屋內被子的味道、藥味、床上的溫熱。在她身體健康的那些歲月里他僅能記得她那碩大的身子骨彎著腰在四邊都磨破了的餐桌上忙活著;她沒有坐下來,她已經吃過飯,她正給他準備晚餐,他因為練球,很晚才回家,天已一片漆黑,屋內燈光照得窗戶閃閃發光。

「你老爸搞同性戀,對不?你一定繼承了。所有這些臭玩意兒。你老婆無法忍受和同性戀住在一起,因為這就像在和老鼠調情,對不?你就是那兒的一隻老鼠,嗨,難道沒說對?讓我來感覺一下。」他伸出手來,兔子揮手打開。斯基特高興得手舞足蹈。「什麼感覺都沒有,對不?嗨。兔子。吉爾說你信上帝。我給你帶來一條新聞。你的上帝脂粉氣十足搞同性戀。你的白人上帝比黑桃皇后還要女里女氣一些。他舐聖靈的雞巴讓兒子在一旁觀看。嗨。寶貝兒。還有一事。耶穌是不存在的。他是個搞同性戀的騙子 ,對不?他們賄賂羅馬人把他的死屍從墳墓里弄出來是因為那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