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二章 工作狂

《衚衕人家》一共拉到了十五萬贊助,義利就貢獻了十萬。

十五萬贊助在後世非常滑稽,現在可不是小數目。整部劇的預算才四十多萬,一下多了三分之一。

不過許非後來才知道,義利快餐廳的日營業額能達到6000到7000元,年營業額高達200萬,以八十年代的消費水平,堪稱奇蹟。

編劇們對金主極其負責,立馬修改。

白奮鬥的人生理想從兩個變成了三個:當演員,尋找真愛,去義利大吃一頓。

西式蓋澆飯要兩盤,吃一盤扔一盤,就這種。

此外,李健群很快答應出演,併兼任白奮鬥和陶蓓的服裝設計。全組無反對,人家履歷擺著呢,能給人民大會堂畫壁畫的,還有啥說的?

5月中,大菊衚衕。

26號作為取景地,早已布置完成。違建的全部拆除,然後自己重新違建,這兒弄一個廚房,那兒弄一個鴿子籠,那兒又弄倆窩棚,破爛堆的有秩序,雜而不亂。

一面牆掛上了綠藤,開著牽牛花,底下用碎磚砌一圈,外頭放倆木頭墩子。正兒八經的木墩子,還能看見年輪。

這是大雜院最小布爾喬亞的地方,主要給白奮鬥談戀愛用。

剩下的空間極力擴大,要留出拍攝場地。

26號東邊,連著一個月亮門,便是28號。只把破爛清了清,看著空曠,舊屋新窗,裡面擺了幾張木板床,另有簡易灶台。

最大的一間屋子裡,三個老師傅踩著縫紉機,咔嗒咔嗒縫製衣服。梁添幫忙找的,服裝八廠的退休員工,許非請過來,自帶縫紉機,一月六十塊錢。

另一邊,李健群正給劉貝量尺寸。

「凈高170,腿長104。」

「腰圍60……」

李健群咽下另兩個數據,道:「你的比例很好,不顯瘦,較圓潤的一種高挑。你坐下,我再量量腳。」

「腳,腳也量啊?」

劉貝脫了鞋,坐椅子上忐忑。

李健群可不嫌棄,又量了一下,「你的腳踝很美,要重點突出。」

「還有脖子這塊,不夠長,最好遮掩一下。」許非在旁邊比劃。

「嗯,鎖骨也差了點,一會在研究……葛尤老師,該你了。」

「誒誒!」

葛尤貓腰鑽過來,啪的一立,跟站軍姿似的。結果倆人沒量尺寸,就站那兒商討。

「我的意思是,要有那種大城市後進青年的典範特徵,能不能弄個白色套頭衫,然後底下短一塊……」

許非在他肚子上划了一下,「衣服小一號,褲子小一號,破運動鞋,戴個三手電筒子表。」

「要帽子么?」

「不要帽子,他這髮型本身就立得住。」

「那就一套衣服么?」

「基本著裝就這一套,未來或許有發達的機會,但起碼今年沒有。」

「……」

倆人一本正經的研究,葛尤瞪大眼,你們說的是人話嘛?

劉貝在邊上都快笑抽了。

折騰半天,許非才放倆人回去,又帶著她參觀一下片場,「這是外景,室內戲在XX部隊的一個籃球場,也搭好了,現在就等劇本……哎對了,您看完劇本感覺怎麼樣?」

「感覺被騙了,但寫的真好。」

李健群笑了笑,問:「那些老師傅是你個人請的,還是劇組找的?」

「我個人請的,這個怎麼講,相當於我承包了。」

「哦。」

一說承包,她就懂了。從服裝費里拿出一部分,由他負責做男女主角的造型,多了不補,剩的算盈餘。

形式很新穎,但因為數額小,李沐也沒在意。

李健群看了看那三位老師傅,已經開工在做,做什麼呢?自然給某人干私活了。

當然她不會說出來,又回到屋裡,道:「白奮鬥相對簡單,我們先把他的設計出來。國內套頭衫還很少,一般是這種款式的。」

她寥寥幾筆,就畫了一件帽衫,領口有彈力帶。

「款式可以,但要做舊,九手套頭衫那種。圖案我想用這個,Beatnik,後進青年。」

「這個不是反傳統,反文化的一群人么?」

「嗯?」

許非頓時驚訝,可能表情太過明顯,李健群有點不好意思,「一個朋友從香港買的書,我看了幾眼。」

「哦。就因為它反傳統,放在白奮鬥身上才有意思,尤其他本人不明白啥意思,於是就更有意思。」

「您在說繞口令么?」李健群笑。

「沒辦法,天生嘴皮子利索。」

他謙虛了一句,「上衣就這樣,褲子和鞋也容易,我們有冬天戲,裹件軍大衣就可以。主要是陶蓓,現在二十集劇本,我打算每集讓她換個造型,春夏秋冬都有,各種風格都要,這個就得麻煩您了。

對了,這是我自己平時想的,您過目。」

他取出一疊畫稿,李健群接過一瞧:

一套是卡其色的小西裝,配弔帶斑點長裙。

一套是粉白細格子襯衫,配牛仔褲。

一套是白色短袖T,配現在最流行的黑色燈籠褲。

一套是黑色寬肩帶背心,配也是很流行的蘿蔔褲。

一套是橫紋衫,配背帶褲。

「……」

李健群看完一張,眼睛就亮一分,這些衣服都有市面上的影子,但自己做了改良,重新搭配。

乍看古古怪怪,像西裝配長裙,背心配蘿蔔褲……但仔細一品,再聯想劉貝的氣質,味道頓時就出來了。

「您看看這裡……」

她提意見也客客氣氣的,指著格子襯衫的袖子,「袖口捲起來,往上提,再加兩顆扣子,裝飾用,會不會更好些?」

「橫紋衫,劉貝穿上可能顯胖,您試試素色,袖子大領口,走起來飄飄忽忽的。」

「嗯,大領口好!」

許非點贊。

或許《唐明皇》《武則天》給人的印象太深刻,誤以為她只擅長古裝,其實不是。學美術肯定學整體的審美感受,不可能分古裝現代來學,只是沒機會施展。

「您這六套都好,我剛才給劉貝量尺寸,腦子裡老想一副吉普賽女人的油畫,那個頭巾和裙子太漂亮了,但需要改一改……」

李健群說著,伏身就在一張破桌子上開始畫,像極了一個餓肚子的人撲到麵包上。

「原吉普賽風太花哨,色彩重疊過重,最好簡潔一下。」

「嗯,她們花邊也很繁複,領口有些暴露,要往裡縮。」

「腰可以細一點,讓劉貝勒一勒,反正就穿一集,不細就不好看了。」

「對了,這些衣服的布料你準備用什麼?」李健群忽地抬頭。

「看價格吧,能便宜就便宜,不能便宜就中等。」

提起布料他就頭疼,高級布料貴的嚇死人,賤的又真賤,像最低端的白坯布,做一套衣服才用幾塊錢。

縫紉機咔嗒咔嗒的響著,倆人就在空蕩的大屋子裡,反覆研究,不斷修改。

許非以為自己就夠工作狂的,沒想到對方更厲害,真如飢餓一般。

「您在腰帶加碎花,不嫌重複么?」

「您沒看這是兩種顏色,怎麼能重複?」

「您覺得色彩不同,就會形成差異?」

「您……」

李健群忍不住笑,「好好,我們先不爭這個,不然今天連一件都弄不完。」

「還繼續啊?人家師傅都休息了,要不要吃點東西?」許非摸著肚子。

「我現在不能斷。」

行吧。

許老師聳聳肩,跑到附近小飯館,不一會端著托盤迴來。

「吃飯了!」

「怎麼帶回來了?」

「我總不能一個人吃吧,來,吃完還得給人送回去呢。」

兩碗米飯,一盤清炒肉,一盤炒雞蛋,兩瓶北冰洋汽水。

李健群一手扒著飯,眼睛盯著圖紙,「我又改了改,碎花乾脆不要了,弄些手工編的細繩結掛在腰上怎麼樣?」

「可以啊,再掛個鈴鐺呢?」

「鈴鐺看效果吧,反正隨摘隨用……這件就算完成了,我剛才又想起一件冬天的大衣,挺適合劉貝的。」

「嗯,劉貝穿大衣必須紅的,不紅不妖!」

「那叫嬌媚。」

倆人直到吃完飯好長時間,也沒還給人家,搞的飯店跑過來要。

不知過了多久,許非畫著稿,冷不丁覺得光線變暗,才發現都快傍晚了。他起身活動幾下,走到那邊道:

「幾位師傅辛苦了,今天下班。」

「好,好。」

仨老頭樂呵呵走了,退休了還能掙錢,誰都愛干。

「行了,咱們也走吧,天都黑了。」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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