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八,把面發,打糕蒸饃貼花花。」
京郊的一個村子裡,破落平房,炊煙裊裊。
一個頭髮花白的女人正在外屋揉面,年歲倒也不大,但生活的艱辛早已讓這張臉爬上了皺紋。
「陳嬸兒在家么?」
外面忽有人呼喊,女人擦了擦手,出來一看,「小東來了,快進屋坐會兒。」
「不了,我媽讓我給您送點肉。」
「這可使不得,使不得。」
「您拿著吧,我走了啊!」
女人推拒不過,只好接過一斤豬肉,回到屋裡。
與這破舊貧苦的房子相比,屋內竟然堆滿了各種年貨,應有盡有。大部分是電視台送的,少數是鄰居們送的。
她丈夫早死,自己拉扯一個兒子,如今兒子又不在身邊,過年過節全靠鄰居幫忙。
「喲,發麵吶?」
吱呀一聲,門被推開,一個白胖女人擅自闖進來,「要說你可真勤快,我不行,我看著灶台就犯迷糊。」
「你那是享清福,不像我受苦受累的。」
「有苦才有甜呢!如今你兒子立了功,那叫大出息,就連你自己不也上電視了么?」
「可別說上電視,我到現在還迷迷糊糊的,不知道幹了個啥。」
「咋就不知道,我想上還沒人請呢!哎,今天不說要播么?晚上來咱家看電視,村裡人也都叫上。」
她家是村裡有名的富戶。
「有啥好看的。」女人有點不好意思。
「必須得看啊,村裡也算出名人了,記著來啊!」
……
「媽媽今天又不回來么?」
「嗯。」
「那明天回來么?」
「……」
「那後天回來么?」
砰!
男人把碗重重放下,「哪這麼多廢話,寒假作業寫完了么?」
「唔!」
兒子被訓斥,癟著嘴要哭。
奶奶連忙摟在懷裡,「你說你,沖孩子撒什麼氣?」
她一邊哄孫子,一邊小聲問:「慧娟今年又值班啊?去年不就值過了么?」
「本來不是她,那人家裡出了點事,她就頂上去了。」
「哦,那也忙工作,你得支持。」
「我是支持啊!但醫院那麼多人,怎麼就她高尚,就她不可或缺……」
「啪!」
「嗚嗚!」
男人越說越激動,又拍起桌子,孩子終於嚇哭了。
「你小點聲!」
奶奶趕緊哄,「不哭不哭,大寶想媽媽了?咱晚上看電視,晚上就能見著媽媽了。」
……
「哧溜!」
傍晚,剛爬起來不久的許老師,正圍著爐子吃今天的第一頓飯。
爐火很旺,紅通通的,石榴pia在爐邊烤著火。它抱回來兩個多月,皮毛愈發顯眼,不再膽小謹慎,原形畢露跟只小老虎似的。
若非現在還上不了牆,一天基本就看不著影兒。
「旺旺!」
「旺旺!」
許非正吃著,葫蘆顛顛跑進來,滾了一身枯草,扒住主人的褲腿開始吐舌頭。
「嗯,你也旺,大家都旺,給你個紅包。」
他扔過去一根骨頭,葫蘆咬在嘴裡看了看,湊到石榴旁邊。
滾!
閉眼假寐的貓,上去就一爪子,那貨屁都不敢放,溜溜又跑回來。
「慫貨!」
許非鄙視。
貓狗的體型都大了挺多,他在院里搭了個狗窩和貓窩,鋪上厚厚的稻草,還能遮風擋雨。石榴不太喜歡,一般在窗台上卧著,葫蘆喜歡的不得了,私人領地,誰靠近跟誰齜牙。
正房是不許進的,門窗平時鎖上,廚房也不許進,東西廂房可以,但不能拉屎。
許非教育了倆月,才讓它們知道,拉屎要拉在樹根底下,或者花叢、草叢裡。水缸也搬了進來,倆王八老老實實的冬眠,最省事。
他吃了飯,收拾一番,看時間六點多,遂推著車出門。
借著夜色到台里,直奔食堂,熱火朝天,好多人正跟師傅一塊做飯。京台還沒放假,剩下的唯一工作就是確保春晚播放順利。
不少人自覺過來,為大家加油鼓勁。
「許老師!」
趙寶鋼和著面,招呼道:「怎麼樣,緊張吧?」
「有點,不過還行,總體上心裡有譜。」
「嘿嘿,這話說的,也不知謙虛還是驕傲。」
「因人而異,許老師這樣的,再怎麼驕傲都會被認作謙虛。」
馮褲子又開始了。
「我可緊張,成敗在此一舉,在此一舉……」
劉迪沒心情扯皮,最是魂不守舍,播放的事兒他使不上勁,只能憋屈的當觀眾。
聊了一會兒。
「哎,八點了,電視電視!」
大家亂鬨哄的擠過來,啪!許非打開了食堂的電視機。
……
央視大樓。
1987年春晚剛完成了最後一次綵排,總導演鄧在君回到辦公室休息,又累又期盼,因為明天過後,自己就解放了。
她五十多歲,資歷極深,坐在沙發上揉著太陽穴,忽地一抬頭。
「幾點了?」
「快八點了。」
「去會議室。」
她站起身,幾個同事莫名其妙,隨即反應過來,「哦,京台春晚今天播吧?」
「播就播唄,有什麼可看的?」
「就是,別看報紙那麼吹,能跟咱們比么?」
眾人來到會議室,打開電視機。
鄧在君嘴上沒說什麼,其實心裡也不以為然,央視的資源在這擺著呢!
光覆蓋面就冠絕全國,1985年,中國衛星電視才得到發展,央視是唯一一個上星的,能覆蓋全國大部分地區。
京台就本地加城邊。
而且她對自己的節目有信心,語言類有兩張王牌:姜老師的相聲《虎口遐想》,馬大師的群口《五官爭功》。
她認為這倆相聲都是突破性的,諷刺當下,藝術水準極高。
歌舞類更牛,《我愛五指山,我愛萬泉河》、《血染的風采》、《小小的我》都頗為出色,何況還有王中王——專門請個灣灣歌手唱了兩首歌。
這兩首歌太好了!
鄧在君想想就很欣慰,辛辛苦苦不就是為了辦一台好晚會么?
「開始了,開始了!」
八點整,1987京城電視台首屆春晚拉開大幕。
主持人沒上,音樂起,呼啦啦湧出來一堆人,鑼鼓喧天,載歌載舞。你唱幾句陝北小調,我來幾句江南民歌,要的就是熱鬧。
「用心了。」
鄧在君暗暗評價,開頭不錯,節日氣氛一下子拉起來了,但軟硬體太差,服裝廉價,舞美燈光也不行……
「我說不行吧,也就圖個熱鬧,論質量比我們差遠了。」
「舞台忒小,還不如我孩子學校操場呢。」
「哈哈!」
眾人連聲起鬨,迸發出一種在央視的,高高在上的優越感。
開場過後,倆主持人上台,一通客套話,跟著唱了首歌,然後是第三個節目。
「下面請欣賞,由京城舞蹈學院帶來的芭蕾舞……」
嗯?
鄧在君微微皺眉,京台這麼大膽子么?
再一看,小短裙,白襪子,姑娘十分漂亮。不過動作好像改了些,沒有高抬腿,就算有,攝影機也給正面視角。
「嘩寵取寵,肯定得挨批!」
「我覺得挺好看的。」
「哪裡好看,明明很低俗。」
「哪裡低俗了?你這叫封建思想。」
「行了,這個節目還不錯,尺度把握的很好。」鄧在君擺擺手。
芭蕾舞過後,接著是個小品。
晚會都這樣,開場兩三段歌舞,緊跟相聲或小品,質量一般不錯,因為要起到暖場作用。
只見屏幕上打出一行字,《帶著小偷去相親》。
「……」
鄧在君心裡一跳,似乎逐漸脫離了自己預料,京台沒有中規中矩,居然如此的敢突破。
「別跑!」
「站住!」
倆人一前一後跑上舞台,都挺陌生,一個流里流氣,一個穿著便衣。
「大哥,咱去哪兒啊?」
「飯店!」
「去飯店幹啥?」
「吃飯!」
「看著沒有?改革開放換新顏,社會天天都在變,抓住小偷不法辦,人家請你吃頓飯!」
噝!
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在場的都不嗶嗶了,這節奏感太好了!
一個年輕警察相親爽約了兩次,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