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香盤與筆筒

初四一早,倆人就到了京城,又輾轉倆小時,才找到那棟神奇的筒子樓。許非看得直咧嘴,估摸著到香山片場的距離,自己也得在這住了。

樓里空空蕩蕩,風一吹嗡嗡作響,感覺樓板都在抖。陳小旭帶著他上三樓,穿過又長又窄的過道,停在一戶門前。

「咚咚咚!」

「誰?」

「我呀!」

裡面先是一陣忙亂,才聽得腳步近前,「吱呀」一聲露出張儷的圓臉。

「天啊,你還真回……」

她見著妹妹驚喜萬分,跟著一瞥,這份驚喜又溢了几絲出來,「你也來了。」

「你自己幹什麼呢?」

陳小旭拎著大行李擠進去,見爐子里燒著煤球,通紅通紅的,一口小鍋擺在桌上,熱騰騰冒著白氣。

「喲,煮麵條呢,連點油香都沒有。你別告訴我,這幾天都吃這個過來的?」她湊近聞了聞,不太敢恭維。

「麵條方便,省的煮飯燒菜了,你們吃了么?」

「……」

陳小旭往床上一坐,沒言語,而是看向某人,「許老師,你不表示表示?」

「這會沒有館子開門吧?」

許非想了想,忽道:「哎,地壇今年辦廟會,肯定有好吃的,要不咱們去逛逛?」

「好呀,你租那房子不也在地壇旁邊,逛完正好去瞧瞧。」

「可我都煮好了……」

張儷見倆人你一句我一句把事情定了,不免頭疼,「我就不去了,還看劇本呢。」

「吃飽了才有力氣研究角色,快點穿衣服!」

陳小旭拉著她,硬給套上外套,張儷沒辦法,只得跟著出門。

三人往樓下走,許非見她腿腳有點不利索,問:「你腿怎麼了?」

「沒事,就摔了一跤。」

「好端端怎麼摔了?」

「我初一去周汝昌先生家裡,半路差點跟公交車撞上,還好沒出事。」

嘖!

倆人同時露出不省心的表情,「大年初一你去人家裡幹嘛?」

「還空著手去的吧,周先生沒給你壓歲錢么?」

「我也是後知後覺,太不好意思了,先生還留我吃飯呢,我就像個小偷似的急忙逃走了。」張儷想起來只覺好笑,沒有半點孤苦伶仃的抱怨。

卻說仨人走了好一段,才乘公交車到了地壇公園。

地壇廟會是京城最早恢複的,正是從今年開始辦,此後年年不落。附近的雍和宮人滿為患,排著隊進去燒香。公園裡人也不少,一個個裹著大棉襖,凍得鼻涕直流,但那也高興。

因為娛樂節目太少了。

許非走進去,只見光禿禿的樹枝上掛著假花,算有那麼點節日氣氛。寬敞處搭了幾個檯子,有戲曲表演和舊時的天橋藝人在耍弄絕活。

主要是小吃,廟會專門請了很多老字號,什麼東來順、白魁老號、餛飩侯、茶湯李等等,一家一個棚子,設施簡陋,熱火朝天,算是美食一條街的雛形。

仨人挨家吃過去,先來燒羊肉打底,寒冬臘月啃頓羊肉最暖和不過,尤其張儷天天吃草,一大塊裹著油香的羊肉進肚,瞬間活了過來。

吃完羊肉,又來碗熱湯餛飩調和。

餛飩侯是京城一絕,皮薄如紙,就是把皮放在報紙上,能看到上面的字。肉餡講究用前臀尖,七分瘦三分肥。一碗餛飩,10個皮為一兩,再包一兩餡,加一起為二兩,不差分毫。

湯是大骨頭湯,花6個小時熬制,湯口兒味濃,不油膩,上面飄著紫菜、香菜和蝦皮兒,一碗澆下去,只覺人間美好。

許非固然抱著偷師的意思,也是滿滿的幸福感。

沒錯,吃到好吃的東西,那種食物與舌尖味蕾的糾纏,那種生理與心理的滿足,就是會讓人感到幸福,讓人忍不住想笑。

而吃完了餛飩,最後拿碗茶湯收尾。糜子面調成麵糊,用開水沖熟,撒紅糖、白糖和糖桂花,算飯後甜點。

這一通下來,仨人都腆著肚子圓鼓鼓的。

住處距離很近,剛好走著消消食,待到了小四合院,許非帶著二人進去。

「啪啪啪!」

「啪啪啪!」

他扣著門環,喊道:「大娘在么,大娘!」

「喲,這麼早回來了,好多天沒見,你這可……真夠水靈的!」

大媽走出來,瞧著倆大姑娘直愣神,「你小子真人不露相啊,這得多大福分?」

「您別瞎說,都是我朋友,過來玩玩。」

「朋友……」

大媽一副看透了的樣子,「朋友好啊,多玩會兒啊。」

許非不理她,打開自己的小屋子,裡頭跟冰窖一樣,趕緊把煤爐引著,才慢慢有了點熱氣。

倆人都第一次來,比想像中的要豐富很多。

「你自己弄這麼多傢具幹什麼,還是房東留的?」

陳小旭左瞅瞅右瞧瞧,一屁股坐在某張圓凳上,「這凳子真舊,幹嘛不扔了?」

「是挺舊,你坐這個是清朝的,你坐那個是明朝的……」

哎呀,許非這個舒坦,總算把這個逼裝出來了。

結果倆姑娘毫無反應,睜著大眼睛看他,意思是「那又怎麼了?」

丫瞬間沒勁,「屋裡的東西都是我收的,一共九十七件古玩,不過只有十八件是比較好的,比如這……」

「你先別說,讓我們猜猜。」

陳小旭站起身,裝模作樣的踩了一圈,鬼使神差的直奔那張禪椅,往上一坐,感覺很不舒服,又無師自通的屁股一挪,整個人盤腿上去。

「我喜歡這椅子,好像參禪用的呢。」

她雙掌合十,笑道:「你們看我像不像出家人?」

「狗屁出家人,快敲敲木頭。」

「啊?」

「快點敲敲木頭。」

許非攥著她手,在椅子上敲了敲,又給拎了下來,「大過年的,少說不吉利的話!」

陳小旭簡直莫名其妙。

張儷也轉了一圈,見架子上擺著幾個鼻煙壺,遂低頭瞧去,接著就瞥到一隻藍料的,一對男女正在側方位停車,不由小臉一紅,咬著嘴唇道:「你怎麼,怎麼連這東西都收藏?」

「什麼,我看看。」

陳小旭湊過去,臉蛋也是一紅,「呸,果真不是好人!」

「封建了不是,這叫藝術啊……哎,你們什麼眼神,又不是我畫的,耍流氓也是古人耍流氓,我可是正直善良,勤勞肯干……」

許非越說越沒底氣,只得把那鼻煙壺塞進抽屜。

陳小旭哼了聲,拿起白銅煙嘴又放下,跟著拿起牛銜如意,「肯定有這個。」

「對,那是明代的鎮紙。」

「這個也是吧?」張儷摸了摸書桌。

「嗯,這是清早期的黃花梨傢具。」

「呵,你還不是隨便玩的,以後要做收藏家么,就像那個民國公子張伯駒,哎……」

張儷眼睛一亮,小心的拿起那件松花石雕菩提葉香盤,笑道:「這件好看,什麼石頭做的?」

「松花石,長白山產的,號稱凝如膏脂,細如肌膚,扣之如銅,聲脆悅耳。」

「是么?」

張儷貼過耳朵,屈指一彈,傳出一聲宛如敲在銅器上的清脆,「果真聲脆悅耳。」

她又彈了幾下,撫在手裡不斷打量,「我感覺這件最好。」

「有眼光,這是最貴重的兩件東西之一,哎,你喜歡哪……」

許非轉頭詢問,卻見陳小旭坐在自己常坐的椅子上,手裡把玩著一件東西,正是那個筆筒。

細長白嫩的手指在竹面上輕輕摩挲,似在感受著斑駁的紋理和跨越百年的古韻風雅。

「你喜歡這個?」

「嗯。」

陳小旭歪了歪頭,「它好像有靈性的,我覺著這件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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