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華夏之鼎 第895章 天日昭昭

景炎七年,12月1日,臨安,棲霞山。

棲霞山位於西湖西北,風景秀麗多佛寺,原本是文人雅士平日間的休閑去處。七年前臨安事變後,張世傑重編新軍,一方面為了避免重蹈覆轍,不能把軍隊集中在臨江的臨安城裡,另一方面也不能離城太遠,以免出事後無法及時應對,就在這個不遠不近的棲霞山周圍新設了軍營用於駐兵,指揮部和張世傑的住所也就近設置。

今日天氣陰沉,寒風自北嗖嗖吹來,山上幾無遊客。不過吳浚現在就站在半山高處,專註地眺望向東南方臨安城的方向,心中也不知道在期盼什麼。

之前他受文天祥的指派前往臨安聯繫張世傑,協調將皇室送往江西一事,結果他中途受到夏國的實力所震撼,對宋國和自己的未來感到憂慮和遲疑,竟神使鬼差找到了夏人,想要出賣內情,換取未來戰事起之後家族和家產的安穩。

他本以為自己把事情告知他們,他們會立刻出手先把皇帝控制起來,不料並非如此。夏人得知這個謀劃後並未立刻動手,而是讓他仍然按原計畫去找張世傑,一如既往地執行文天祥的計畫。

一直到現在,他所做的事都與之前計畫的無異,真的也就是來了臨安找到張世傑說服了他,然後張世傑帶兵去臨安接引官家,他自己在棲霞山這裡等待。如果沒什麼變故的話,等到張世傑帶人回來,他就跟他們一起向西前往徽州了。

那麼會不會有什麼變故呢?

「已經都出去快兩個時辰了,也該有動靜……咦,來了。」

從山上向南望去可以俯瞰整個西湖,西湖之上有一條標誌性的長長的蘇堤分割東西、連接了南北兩岸,現在就能看到有一隊數百人的人馬自南上了蘇堤,逐漸向北而來。

漸漸的,距離越來越近,吳浚看清了這隊人馬的一些細節,正是清晨由張世傑率領離去的那些人。他們穿著統一軍服,倒是挺好辨認,但他們如果成功了的話,是應該還護送著一大堆皇室車馬一起過來的,現在卻毫無蹤影,這是失敗了?

吳浚心中一緊,開始沿著山路往山下走去。

棲霞山南麓正對著蘇堤的地方有一處院落,規模不大但卻時時有香火,乃是著名的岳墳所在。當初岳飛含冤而死,死後二十多年才由孝宗平反,原本草草掩埋的遺體便遷葬到棲霞山下,設香火祭祀。

吳浚下山時,山路正從岳墳旁邊過,不由得看了幾眼。當初他從江州出發的時候,還曾打定主意到了臨安後來祭拜一次這位英雄,結果現在心裡有愧,明明就住在不遠處,卻不曾進去看上一眼。即便是現在走在旁邊,心裡也感覺涼颼颼的。

他匆匆走過岳廟,一直往蘇堤走去,過了一段時間後便與那隊人馬相遇了。果然,領頭的正是張世傑,隊伍中除了軍人也沒其它人。

吳浚見狀心中一松,知道夏人終究是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出手了,但同時也有些不安,接下來該怎麼辦呢?

他只能先找到張世傑,主動問道:「滬國公……可是出了什麼變故?」

張世傑並不知道他的背叛,仍然把他當作文天祥手下的「忠臣」來看,對於自己無功而返甚至有些愧疚。

他下了馬,帶著吳浚一起向北行軍,一嘆氣,然後氣憤而遺憾地說道:「確實出了事,不知道哪裡出了紕漏,消息走漏了出去。那奸相陳與權知我等要迎官家西狩,竟無恥勾結夏人閉鎖了臨安城,甚至還反咬一口,污衊我為反賊,要奪我軍權!」

吳浚心中一顫,陳宜中貪權之名他早就有所耳聞,此事他會出手干涉也在常理之中,然而時機這麼巧,顯然是幕後有人故意引導的。

這麼一來,夏國沒有直接出手,宋國卻自己先內亂了起來,可真是殺人不見血吶。

他的聲音不帶掩飾地顫抖起來,對張世傑問道:「國公,那麼,接下來,我們該如何是好?」

張世傑悲涼地一仰頭,道:「大廈將傾……只能儘力匡扶了。陳與權已經喪心病狂,接下來不知道還要搞出什麼卑鄙手段,這時我們要先穩住陣腳,以防他搗亂。有他看著,官家已不可能出城,接下來我會設法遣人往宮中送消息去,看太皇太后能不能秘密送一位親王出城。實在不行,還要拜託吳參贊回江西去,請文制置去尋訪幾位合適的宗室……」

這是真的沒辦法了啊,吳浚臉色黯淡地搖了搖頭:「七年前,賈師憲扶立偽帝,分了大批新軍和大好江山出去,讓大宋元氣大傷,才有之後的一路淪陷,為人所不齒。沒想到如今我們也要重蹈覆轍了。」

「沒辦法,如今只能行此下策了。」張世傑嘆道。「先延續祭祀,然後……咦?」

他抬頭看向前方,只見西北處有幾名騎兵策馬疾馳,拐到了蘇堤上來,然後朝這邊快速接近過來。不多時,他們便已到了近前,張世傑認出了他們,是自己帳下的幾個親兵,看這樣子顯然是有急事。

他立刻出聲道:「是什麼事?」

為首一名親兵下了馬,上前熟練地單膝跪地一行禮,然後急切地道:「國公,不好了!就在剛才,樞密院派了一隊使者來到軍營,指稱您為『叛逆』,要各將各部各自整肅,不再接受您的命令,甚至還要帶人把您抓起來……弟兄們自然不忿,現在正在鬧呢!」

張世傑深深吸了一口氣,罵道:「這姓陳的,果然不是省油的!」然後他立刻翻身上馬,對吳浚說道:「吳兄弟,你跟著我這些步兵一同回營,我先走一步了!」

吳浚立刻道:「國公小心!」

張世傑揮了揮手,然後一甩馬鞭,帶著親兵往大營的方向趕去。

吳浚抬頭看了看天,天色比剛才更陰沉了,棲霞山後甚至有了些烏雲的跡象。他苦笑一聲,道:「風雲將起啊。」

……

「天日昭昭,天日昭昭!」

張世傑憤怒地將一份文書扔在了地上。

之前幾名樞密院的官員將這份文書送到了新軍大營中,召集諸將當場宣讀。上面的內容令人震驚,竟顛倒黑白,列舉了七條張世傑的所謂「罪狀」,要將他捉拿回臨安城中審問。

諸將追隨張世傑多年,自然知其人品秉性,對此並不相信,反倒將這幾名官員堵在營中,等候張世傑回來發落。張世傑歸來後讀到了此文,自然氣憤無比,一口鬱氣積在胸中,久久不釋。

他現在坐在一張大椅之上,兩側整齊地站立著軍中文武官員,把來送信的那幾個樞密院文官圍在了中央。

這些人以一個紅袍官為首,剩下的是三個綠袍官,剛來的時候還氣勢洶洶,結果發現這些軍人上下一心,竟毫不為政令所動。他們在為新軍如此失控感到震驚的同時,也心寒膽顫,此時收斂了鋒芒,唯唯諾諾在大堂中站著,不敢多做表情,生怕惹怒了這些廝殺漢,招惹禍事上身。

被張世傑擲出的文書在地上滾了幾滾,落到了紅袍官身前。

此人眼皮一跳,發現張世傑正怒瞪著眼看著自己,知道不能再裝死下去了,只能試探著說道:「滬國公息怒……滬國公忠義世人皆知,此事或許是有什麼誤會在,不如且隨我等回臨安,與官家、太皇太后和陳丞相說明情況,消弭誤會……」

話音剛落,張世傑身邊就有一個幕僚呵斥道:「豈有此理!若是讓國公入了臨安,豈不是如同羊入虎穴,任由奸相拿捏?你們還真想效當年舊事,謀害忠臣良將?!」

紅袍官看了看他,心中惱怒,自己一個三品官,什麼時候竟輪得到你一個不入品級的小吏大呼小叫了?

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他還是故作謙卑地道:「但這畢竟是正理,所謂『忠義』,不是口上說說,須得聽從官家朝廷的調遣,才是真忠……這詔書上可是用了官家大印的,國公難道要違逆官家的諭令嗎?」

他這麼一說,張世傑有些噎住,一時不知該如何反駁。

還是那個幕僚駁斥道:「官家朝廷,官家朝廷,先忠官家,再忠朝廷。可是這奪取國公軍權的偽令真是官家下的嗎?恐怕正相反,是那奸相陳與權逼迫官家用的印吧?如此大逆不道,他們才是逆賊,滬國公老實把住新軍,才是真忠!」

他的聲音鏗鏘有力,引發了周遭軍官的共鳴,一起呼喊起來。

張世傑也出了一口氣,揮手道:「好了,這是偽令,我是不會遵循的。」然後表情一下子嚴峻起來,厲聲道:「來人,把這幾位請到鄂王廟那裡安頓下來,稍後再作發落。」

紅袍官一下子急了,高聲道:「國公,我等可都是朝廷命官,若是你擅自扣留,那可真是造反啊!」

張世傑冷笑道:「朝廷命官?不,自從你們囚禁官家,那就是逆賊了!」

說著,便有幾名士兵從門口進來,拉扯起這幾個朝廷官員向門外拖去,而後者先是驚慌斥責,後又求饒起來。

大堂中的文武軍官有的譏笑喝罵著,有的緊鎖眉頭在思索些什麼,過了好一會兒,等到外面傳來的求饒聲完全消失,才有人對張世傑問道:「國公,此事恐怕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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