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四海揚帆 第465章 回家:驚濤駭浪

1264年,5月27日,南海。

時節已經進入了盛夏,天氣變化莫測了起來。

遼闊的南海上,剛剛還是一副碧海晴天的景象,現在就一下子變了個臉,天色驟然暗了下來,東南邊出現了一大團黑雲,向艦隊席捲過來。露天甲板上瞬間就感受到了海風的清涼,陣陣寒意也在船員心中蔓延了起來。

「全桅降半帆!」

追雲號上的航海長吳風平中尉呼喊了起來。眼看就要起大風了,這時候肯定得減少受風面積以防出事才行。

「等等!」但是身後的潘學忠立刻止住了他,「不要降帆,再掛兩面輔助帆!」

吳風平回頭喊道:「艦長,你確定,這時候反而掛帆?」

潘學忠也喊道:「沒錯,得趁風暴真正過來之前,趕緊先跑遠點。別說話了,趕緊掛!」

韓松也從儀器室跑了上來:「對,就這樣,打出信號去,讓所有船全速前進,儘快離開這裡,趕去吉陽軍!」

隨後,他又發布了一連串命令:

「敲鐘,全體動員!」

「各就各位,都綁好安全繩,別被吹下去了!」

「損管組就位,允許你們徵用水手!把我們挖的沙子都搬出來,隨時準備堵漏!檢查抽水機!」

「黃法辛呢?去讓馬奴們把馬都吊起來!」

隨著他的呼喊,船員們迅速吆喝著動了起來。

幾名水手轉動著動力中心的絞盤,在艏桅與主桅之間又拉起了兩面支索帆,隨後是主桅與艉桅之間的支索帆,然後又在船體兩側掛起了兩道翼帆。乘著增大的風浪,追雲號的速度一下子提升了一節,加速向北駛去。

黃法辛帶著幾個水手奔向各處的馬舍呼喊了起來。在馬舍中,原先與馬兒共同生活的那些馬奴此時也嚇得夠嗆,有不少已經跪地禱告了起來。他們雖然不是回回(天方教教義,不能捕同教教徒為奴),但長年耳聞目染下來,在儀式上自然模仿起了教徒的那一套。黃法辛等人用靴子把他們踹了起來,罵罵咧咧地把他們驅趕去做事了。

此時,馬兒們也感受到了風暴降臨的徵兆,不安地嘶鳴了起來。馬奴們顫抖著,從馬舍的牆上解下一套肚兜布,裹在馬的肚子上,然後又從各面牆和天花板上牽下幾根繩索,系在了肚兜布上,之後又拉緊了繩子,將馬懸空吊了起來。這是海船運馬的必備吊具,不是東海人自創的,而是從大食人那裡學來的。海上免不了顛簸,人有手可以抓住憑依物抵抗顛簸,馬匹可不行,所以就必須用這套吊具把它們固定起來,以免在船艙中像骰子一樣被甩來甩去。這套吊具也不是第一次動用,之前每天都會將馬兒們吊起來兩次,每次長達一小時,就是為了提前訓練,而現在「終於」用到了。或許是它們已經習慣了訓練,或許是它們敏銳地感覺到這是為了它們的安全,總之被吊起來之後,就安靜了許多,只是瞪著大眼睛靜靜地看著周圍的人類。

「好,這一匹繫緊了,下一匹!」

黃法辛等人在馬舍中前後走動著,檢查繩索是否繫緊。還好,都是標準的海軍繩結,牢固得很,只要船能挺過這一劫,馬也就沒問題。

在他們忙著綁馬的同時,船艙之中的水手們也在流著汗檢查各類大炮、桌椅、貨物等等有沒有繫緊。要是這裡出了問題,上千斤重的東西在艙里滾來滾去,那可不是好玩的啊!

露天甲板上,武新知正顫抖著從旗箱中取出代表著不同信號的旗幟:「『ji-yang』……黃白綠是『i』,哪個是『y』來著?該死!」

他現在是在遵守韓松的命令,打出表示集結地的旗語。「集結地」顧名思義,就是艦隊一旦失散,之後重新集結的地方。這其實並不需要現場通知,因為根據遠洋艦隊的規章,航線上每段海域都有一個確定的集結地,他們現在所處的這段海域,集結地確定無誤就是吉陽軍。但是為了保險起見,還是應當打出旗語確認一下,反正沒什麼壞處。

但是,武新知畢竟只是個剛滿二十歲的毛頭小夥子,之前雖然也打了幾仗了,但那都是碾壓式的勝利,何曾像現在這樣遇到真正的生命危機?危機關頭腦子裡那些東西都成了一團漿糊,雙手不住地抖動,什麼都記不起來。

突然,一個大浪打來,追雲號顯著地傾斜了一下。武新知打了個踉蹌,下意識地就找憑依物抓了過去,結果情急之下只抓到了一把軟綿綿的旗幟,隨即重重向西摔了過去,花花綠綠的旗子灑了一地。

「啊——!」

一聲慘叫蓋過了風浪聲傳了出來,這卻不是武新知喊的,而是從主桅上傳出來的。剛才幾名水手正試圖攀上主桅,既是為了觀察風暴雲,也是為了防備主帆不能及時落下而上去預備砍繩子的。但是船體突然一晃,其中一人就沒抓緊,被桅杆甩了下去。

不過還好,他身上系了安全繩,並沒有墜入海中,只是像鐘擺一樣吊在了桅杆上。這人也有點本事,短暫的驚慌過後又冷靜了下來,隨著船體從傾斜中擺正,便看準時機又抱了桅杆上回去。

擺正並不意味著恢複了平衡,船體和桅杆順著慣性又開始向右擺動,此後在風和浪的雙重作用下,像個不倒翁一樣左右不斷搖擺著。

另一邊,潘學忠巡查到艉甲板的時候,看不下去了,把武新知踢了起來,從地上撿了一面紅白黑三橫條的旗子塞給他:「Y都忘了?趕緊掛上去!別抖了,吉陽軍馬上就到了,那邊是天然避風港,到了之後我們就沒事了!」

吉陽軍在海南島的最南端,也就是後世的三亞一帶。之前那裡曾經一度有個「崖州」的建制,但後來因人口太少而撤銷,現在只是一個縣級的軍,有少量駐軍管理著周邊不多的民眾。

遠洋艦隊從泰湖郡出發之後,途中在賓特羅停靠了一下,現在就正在向吉陽軍航去。去那裡沒什麼別的目的,就只是按慣例讓馬匹休養一下,正好吉陽軍也有騎兵,據說還有一個養馬場,條件應該還不錯。沒想到,在這即將到達吉陽軍的前一刻,海上就起了風暴。

「是!」武新知掙扎著爬了起來,將旗子掛在了旗幟索上。被潘學忠這麼一嚇,他腦子裡的知識瞬間全冒了出來,麻利地將剩下的旗子全撿了出來,一件件掛了上去。

「陸地!是陸地!」

凌冽的風聲之中,桅杆頂上突然傳來了一聲充滿了喜悅乃至有些嘶啞的狂喊聲。

前面發現了陸地!這種極度的顛簸中,望遠鏡根本無法使用,能單靠肉眼在這昏暗的天氣中發現陸地,那說明真的不遠了!

「萬歲!」「媽祖保佑!」

船員們聽到這個喜訊之後,不約而同地歡呼了起來,其中不少人不禁抬頭向上看去,然後……就感受到了從天而降的雨滴。

「呼……嘶……吱嘎!……啊!」

一陣狂風突然從東吹來,隨之而來的就是瓢潑大雨。

武新知剛剛升上去的旗語瞬間被雨點打濕,隨風捲曲在旗幟索上看不清樣貌了。而更嚴重的是,船體明顯承受不住這樣的風力,狂風打在全面張開的紅白帆布上,立刻讓船體傾斜了一個極大的角度,幾乎把桅杆都按到了水裡!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船體瞬間失去了平衡,甲板變得如同懸崖一般陡峭,不少沒來得及抓住什麼東西的水手就被重重甩到了左側的舷板上,更有一些倒霉蛋就這麼被甩了出去。相比之下,那些在危險位置工作的水手由於系了安全繩,反而保住了一命。

馬房中的馬兒被支索吊在半空中,雖無大礙,卻也驚慌地嘶鳴起來。不僅它們,從甲板到底艙,船上的所有物體都受影響發生了傾斜。固定著炮車的三點式攔阻索至少有一根被繃緊,緊緊地阻止它們移位,但隨著傾斜角越來越大,繩子也發出吱嘎繩,讓人懷疑它是不是堅持不住了,如果有人還有精力注意的話。繩網裡的炮彈跳動碰撞著,發出砰砰的響聲。客貨艙和底艙中的貨物也向一側發生了顛覆的趨勢,不過被繩索固定住,依然留在原處。其餘各處放置的物品大多也考慮了防顛簸設計,固定著沒有顛出來,但仍有一些平時沒注意到或者固定不牢的零散物品自由地在船板上滑動了起來,叮叮噹噹惹人心悸。

「砰!」一個木酒桶脫離了束縛,在峭壁一般的露天甲板上滾了幾圈,最終脫離了甲板,落入了海中。這在平時說不得會惹得水手們懊悔一番,然而在生死關頭的現在,根本無人在意。

潘學忠和武新知等人情況也不妙,不過他們在艉桅附近,兩舷都有高聳的支索,所以被擋住了沒有掉出去。

潘學忠雖然手中切實抓住了支索,但是狂風和雨點打在身上還是如同刀割一樣。他看著身下烏黑的海面,扯破了嗓子大喊道:

「收——帆——!」

不過,他就是喊得再大聲,由於船隻已經完全傾斜,甲板上幾乎沒人還在崗位上,也就沒有人能去執行他的命令了。眼看著船體一點點傾斜過去,桅杆頂部的瞭望手甚至感覺自己即將與水面接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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