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哈羅德和凱舉辦了一個聚會,慶祝哈羅德的一個劇本賣給了製片人。這天是華盛頓誕辰,凱在商店裡請了假。女友們都來了,穿著最好的冬裝和帽子。按照波莉的說法,自從九月份一個導演調戲過哈羅德後,這個可憐的傢伙就一直沒工作。他們幾個月沒付房租了,房地產商相信他們。在他們收到賣劇本的這五百美元時,電信局正要掐他們的電話呢。儘管凱有份收入,但是他們靠什麼生活一直是個謎。凱大笑著說,靠信心、希望和善良。哈羅德的自信給了債權人希望,有了希望,他們就變得寬容。她說,哈羅德還提議,他們應該邀請幾個債權人來參加聚會:房地產辦公室的人,電信局的人,稅務局的芬恩先生,還有他們的牙醫,羅森塔爾醫生。那不是很熱鬧嗎?

凱高興地帶著大家參觀他們的公寓。兩個卧室、一個小飯廳和廚房、一個休息室、可愛的小化妝間、嵌入式的衣櫃、壁櫥和抽屜,整套公寓設計緊湊。純白的牆、整整一排的豎鉸鏈窗,窗外是個陽光明媚的庭院,種著小樹和灌木。最新式的爐子、水槽和冰箱,嵌入式的碗櫥,放雜物的柜子和放檯布的柜子。每件傢具都是最新式樣:小餐廳里金色的瑞典椅和摺疊桌,廚房和餐廳之間是道板條式摺疊門。客廳里有張流行的鮮紅色長沙發,配著幾隻扶手椅。還有把雙人椅,上面是個灰白色帶條紋的墊子。一盞金屬落地燈,一張帶金屬支架的玻璃咖啡桌,那是哈羅德自己在玻璃店裡切割出來的。還有嵌入式的書架,哈羅德把它們刷成了淡黃色。地上沒有地毯,窗上也沒有窗帘,取而代之的是白色的百葉窗。他們沒有養花,只在罐子里種了幾株常春藤。卧室里也沒有放床,而是在一個彈簧墊子上又加了一個墊子。哈羅德在底下加了幾根紅色的木樁,使墊子離開地面。

凱沒穿長裙,而是穿了一件桃紅色的無袖天鵝絨待客長禮服(這是哈羅德在班德爾店裡給她買的聖誕禮物)。他們請來的老黑人女僕端著新式的分格式托盤給大家分發麵包。沒上雞尾酒,給大家準備的是用朗姆酒做成的賓治酒。酒具是從普瑞斯那裡借來的。一個大酒缽,配著二十四隻玻璃酒杯。這是普瑞斯九月份在牡蠣灣結婚時收到的結婚禮物。

當時只有四個女友到場。奇怪的是,今天唯一缺席的只有萊基。她現在正在西班牙。波奇是從康奈爾農業學院飛過來的,還戴著頭盔和風鏡。海倫娜今年夏天和秋天都在歐洲,她是從克利夫蘭過來的。多蒂是從亞利桑那過來的,她的家人送她去那裡療養,她的皮膚都晒成了棕色,戴著個訂婚戒指,上面的鑽石几乎跟她的眼睛一樣大。她就要結婚了,那男子經營礦山,幾乎擁有半個州。這完全改變了多蒂住在波士頓、去社會服務中心工作的計畫。海倫娜冷淡地說:「你會懷念這裡的音樂會和劇院的。」但是多蒂說,亞利桑那也有許多迷人的地方。還有許多有趣的人,例如音樂家、畫家和建築師,他們本來是去那裡治療肺結核的,但是卻愛上了那裡的鄉村。那裡可以騎馬,還有令人難以置信的沙漠野花,更不要說印第安人和一些令人神魂顛倒的考古發現,它們吸引了來自哈佛的科學家。

聚會就要結束了。卧室里只剩下一件貂皮大衣。高峰時,哈羅德數過,一共有五件。凱的主管一件,哈羅德劇本的製片人的妻子一件,康妮一件,多蒂一件,還有一件屬於康妮的未婚夫。那個年輕人有著紅紅的臉頰,在《財富》雜誌社工作。現在,多蒂的貂皮大衣放在卧室,旁邊是海倫娜的豹貓皮大衣,還有一件奇怪的衣服是用灰狼皮做的,這是諾琳·布萊克的大衣。她也是瓦薩的畢業生。聚會剛進行了半小時,哈羅德的製片人就和妻子還有一個明星一起離開了。就是這個明星取代了朱迪絲·安德森在《因為你需要我》中的角色。33屆的學生們實際上是舉辦了一場團聚會,有太多的新聞要說給大家聽:麗比的一首詩在《哈珀斯》雜誌上發表了。普瑞斯懷孕了。海倫娜在慕尼黑見到了萊基,在大英博物館遇到了桑迪森小姐。諾琳和她的丈夫(穿黑襯衣的那位)一起去旁聽了斯科茲波羅的審判。瓦薩學院的院長(上帝保佑他的心臟)和羅斯福總統在白宮共進午餐……

海倫娜是班裡的通訊員,她在腦子裡大致整理了一下,想像著自己在下一期的《女校友》雜誌上發表的文章,「在凱·斯特朗·彼得森的家裡,我看到了多蒂·倫弗魯,她就要和布魯克·萊瑟姆結婚了。他們計畫住在亞利桑那。『騎馬而去的女人』怎麼樣,多蒂?布魯克是個鰥夫,回頭去看看咱們班的預言書。凱的丈夫哈羅德把他的劇本《羊皮》賣給了製片人保羅·伯格勒。加油啊,哈羅德!劇本計畫秋季開拍。沃爾特·休斯敦正在審讀劇本。諾琳·施密特拉布的丈夫普特南·布萊克(威廉姆斯學院,30屆)創辦了一家獨立的金融公司,專為勞工和左翼人士募集資金。他的合伙人是比爾·尼克(耶魯大學29屆)。波莉·安德魯斯說,西斯·法恩斯沃思和萊利·貝克爾開創了一項叫『遛狗』的業務。波莉說,這讓他們整天待在戶外。很多辭掉僕人的家庭紛紛發來申請,要求他們去公園裡替他們遛狗……」

海倫娜皺了皺眉,她是不是掌握了《女校友》雜誌的班級通報的用詞風格呢?她和多蒂坐在客廳里,禮貌地等著去拿大衣離開。哈羅德和凱正在卧室里,她想,肯定是在吵嘴。用男主人的話說,這次聚會徹底失敗。客人們正要離開時,黑人女僕滿臉笑容地端著華盛頓的生日蛋糕進來了。哈羅德紅著臉把她趕回了廚房,估計是不想讓人們看出他們本來期望大家能多待些時間。但凱是個直性子,她把話說了出來。「哈羅德還打算讀他的劇本呢!」她跟在起身離去的客人們後面,傷心地說道。她說,整個聚會就是圍繞這個安排的。現在女僕背著自己的小包回家去了。除了海倫娜和多蒂,留下的客人還有一個電台演員、布萊克夫婦,以及一個海軍軍官。那個海軍軍官是哈羅德在一家酒吧里遇到的,他的妹妹嫁給了一位有名的建築師。電台演員留著一頭龐帕多式鬈髮。他一邊喝酒,一邊在跟諾琳爭論著哈羅德的劇本。「諾琳,問題是劇中的台詞太悲觀了,哈羅德給我讀劇本的時候,我就對他說過,『你處理的方式很有意思,但是我在想:這算是戲劇嗎?』」他做著手勢,有些酒灑到了他的衣服上。「如果觀眾認可一個角色,那他們就會想看到他有獲勝的可能。但是哈羅德對生活的觀點太消極了,讓他們看不到這種希望。」房間對面,身材瘦削、面色蒼白、留著整齊學生頭的普特南·布萊克正在用低沉的聲音嚴肅地向海軍軍官解釋著他所說的「犯罪積澱原則」。

多蒂眨著眼睛熱情地說道:「布萊克先生有一套讓富人給勞工捐款的方法,他剛才就在說這個事情,聽起來真是太有意思了。」她瞥了一眼手錶,看了看諾琳和演員,又看了看緊閉的卧室門,然後和海倫娜過來聽他們的談話。普特南沒理她們,喝著酒繼續和海軍軍官交談。他說,利用古斯塔夫斯·邁爾斯的《美國豪門巨富史》、珀爾的《董事登記簿》和門德爾定律,他可以預測出富人家庭消亡的時間。他推測,這個時間會是在第三代。「我所做的就是去除資金募集當中的僥倖因素,把它建立在科學的基礎上。當然,我這是簡而言之,但是大致說來,因金錢導致的負罪感有跨代的傾向。或者,如果這種負罪感是在第二代出現,就像拉蒙特家族,它也會出現在次子而不是長子身上。它會傳遞給女性,而在男性的身上變得不明顯。因為財產通常是由長子繼承,所以這就意味著,這種負罪感通常會和財產的擁有權分離。這樣下去,這種負罪感就像某些隱形特徵一樣,在家族的繁衍過程中消失,這對左翼沒任何好處。」他的嘴角抖了一下,露出詭秘的一笑。海倫娜想,他看起來就像一個拿到專利的痴迷的發明家,似乎急於取得海軍軍官的信任。他繼續說道:「現在,我正在研究富人家庭里的智力缺陷和這種負罪感之間的聯繫。最理想的捐贈人是只有十二歲智力的繼承人。」他的表情還是那樣,勉強地笑了幾聲。

海倫娜的眉毛挑了挑,不禁想到了《聖經》里那個富裕的年輕人,腦子裡浮現出了一連串天方夜譚般的故事。這次聚會上的談論讓她感覺很奇怪。她剛才還聽到哈羅德對凱的上司(韋爾斯利大學28屆)說:「就算是只看風格,也請你讀讀《共產黨宣言》吧。」她不禁咧嘴笑了。忽然,普特南用手裡的煙斗指著海倫娜對海軍軍官說道:「以她為例,她們家的人依靠投資的收益生活。她父親是奧奈達市鋼鐵公司的第一副總裁,屬於第一代自我奮鬥的成功者。這位聰明的女孩,就是他們的女兒,唯一的孩子,對於給勞工募集資金的請求毫無反應。她們的慈善行為也許只限於給紅十字會的捐款和購買肺結核郵票。但是如果她有四個孩子,至少一個內心會有這種負罪感……」海倫娜抑制住內心的驚訝,點燃了一支香煙。今天下午是她第一次見到布萊克先生,忽然間,她感覺他肯定有透視眼。就像電影里的讀心者,或者確切地說,是個算命師。他的同謀當然就是凱。真討厭!她真後悔以前把這事當作趣事告訴凱,坦率地對她說,她的父母確實是靠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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