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子星 14

生日那天。

上午十點十分對調位置時,我被傳送到了柳岡公園。它在仙台站一直往東的地方,從仙台站到那兒徒步需要近三十分鐘。我和風我小時候去過好多次,那裡有草坪、籃球場,還有遊樂設施,春天時會因為有人賞花而變得熱鬧。裡面還有一座歷史民俗資料館,就是我當時所在的地方。

風我經過一番考慮後,來到了這個公園。

既要盡量不與他人照面,又要隨機應變採取行動的話,還是寬闊一些的地方好。這是我們經歷過十幾次生日後才明白的。

考慮到意外閃失或者行動安排上的失誤,可能雙方離得近些比較好,可如果太近,又會因為異常接近而產生問題。尤其是這次,如果讓小晴田知道雙胞胎弟弟風我的存在,那一切就白費了。所以,他才選擇了這個距離較遠又寬闊的場所。

「不如我們帶上可以把握對方位置的道具?」風我以前這樣說過。確定位置信息的機器種類繁多,他說岩洞大嬸的店裡就有一些,而最近回收的經過偽裝的微型機器也不少。

「偽裝?」

「比如外形是一張卡呀、手錶呀、徽章呀什麼的,帶上這個我們不是更方便嗎?」

我是有興趣,但還是放棄了。我不願意隨時報告自己的位置,更重要的是,我不想窺探風我的隱私。「我一直沒說過……」

「什麼呀?」

「那個發生時,不知道自己將要去哪裡,反而更有意思。」

風我眯起眼睛點頭道:「我懂。」

這或許是只有我和風我才能體會到的樂趣。

我看了一眼手錶。

和小晴田他們見面的時間是兩點整。本來應該再早些會合,畢竟兩點十分就要開始傳送了,可小晴田當天必須參加足球隊的訓練,最快也要一點半才能結束。

下一次對調是十二點十分。風我現在在何處打發時間呢?我已經提前把自家房門的鑰匙交給他,告訴他可以進屋休息。

「你家有什麼好玩兒的嗎?」

「有很多大學課程的教科書。」

「饒了我吧,看那些書有什麼意思。」

草坪上,孩子們正來回扔著飛盤。一開始我以為他們只是亂扔一通,後來知道好像是分組對抗,相互傳遞飛盤。

我坐在長椅上遠眺,一對老夫婦帶著狗從我面前走過。狗是棕色的,看起來真大,可能是雜交品種。狗的力氣似乎也大,夫婦二人必須合力拉著狗繩,看起來真像是狗在拽著他們走。

天空晴朗無雲,心情很好。那可能是我人生中最後一次心情愉快。

一個足球滾到了腳邊,我抬頭一看,發現一群孩子跑了過來。我其實也沒太當真,只站起來將球踢了回去。我退出學校足球隊已經很久了,看見足球並未偏離方向,而是直奔他們而去,我才鬆了口氣。

「算上我一個吧。」我不自覺地跟他們說道。可能因為那幫小學生碰巧只有五個人,所以答應了我。

見他們是孩子,我並沒當回事,結果吃了苦頭。我完全跟不上他們的節奏,只能勉強做出動作。論戰鬥力我肯定是拖後腿的,但他們很友好,沒有因為我的失誤而生氣,也沒有嫌棄我。

注意到他們當中有兩個人長相相似,是在我上氣不接下氣要求休息之後。

回答說「同意休息」的孩子和另一個說「我去買飲料」的孩子的容貌幾乎一樣。

「雙胞胎?」

「是呀。」其中一人回答,另一人也點頭,然後兩人又報上了兩個押韻的名字。

「我也是哦。」

「哦,你也是雙胞胎?」

「對呀,我叫優我,另一個叫風我。Who喔?You喔。」

他們「哦」了一聲,似乎並不感興趣,然後相互嘀咕著「他的名字跟伊藤嘴裡那個稻草人的名字好像」,當然,具體指的是什麼我並不知道。

「你倆關係好嗎?」我問。

「老吵架。」

我笑了。我沒有和風我大吵大鬧的記憶。這並非因為我們相互尊重,而是如果我們不齊心協力就無法生存下去。

「哥哥,那你們生日的時候也要鬧騰嗎?」站在右邊的孩子問道。

我吃了一驚。「生日?你們也……」

生日那天,雙胞胎兄弟對換位置瞬間移動——我們一直以為這樣的事情只發生在自己身上。當然,小學時我們也想過,「這或許是所有雙胞胎都有的經歷」。後來才逐漸察覺,似乎只有我們是這樣。等到我會上網搜索時,最先找的關鍵詞就是「雙胞胎」「生日」「對換位置」,居然一條結果都搜不出來。連自稱被外星人綁架接受了手術的人的消息都能搜出好幾條呢。世上那麼多雙胞胎,如果說大家都有這個秘密,一定會有相關信息的。

所以眼前這個小學生的話讓我大吃一驚,我向前傾身道:「鬧騰……是指傳送嗎?」

「傳送?什麼傳送?」

看著他們不解的表情,我知道我誤會了。「那你說過生日要鬧騰什麼?」

「禮物呀。就因為是同一天,爸媽就能省則省,你們沒有這樣的煩惱嗎?」

「原來是說這個呀,」我接著問道,「那你們過生日的時候不會相互對換嗎?」

「你是說扮演成對方搞惡作劇嗎?我們才不做那樣的事情呢。」他們的回答也在我的意料之中。

我又一次覺得,這果然是只發生在我和風我之間的事。比起優越感來,不安的情緒更為強烈,彷彿自己正在飼養一隻來歷不明的動物。這種事會持續到什麼時候呢?等我和風我老了,我們生日那天,哪怕我們已經躺在床上無法動彈了,也要不停地往返於對方的床鋪嗎?我腦子裡浮現出那種光景,感覺像是一出喜劇。是不是到了那個年紀我們也仍然無法擺脫這個呢?

重新開始踢球時,放在口袋裡的手機掉了出來。我在撿起它時注意到有一條未接來電的記錄,是晴子打來的,我趕忙撥回去,然後聽到了她的聲音:「喂,常盤嗎?」

「出什麼事了?」

「你有沒有和晴田提前碰頭啊?」

「嗯?」

「他好像沒有去足球隊訓練。」

我心裡有種不好的感覺。「你說什麼?」

「今天早上,我剛好有工作脫不開身,晴田說他可以一個人去……」

「但沒有去?」

「好像是。可能是跟朋友出去玩了吧。我心想也有可能先去找你了,所以就打個電話問問。」我聽得出來晴子在強裝鎮靜。

心跳因為恐慌而加速。連我都是這樣,更別說她了。

但我也不能告訴她說,你不要去想那個失蹤後遇害最終遺體被發現的小學生。

「他以前常這樣嗎?」我很難相信小晴田缺席足球隊的訓練是跑出去玩了。

「這是第一次。還有幾個和他同路回家的學生,我再問問他們吧。沒事,沒事。那我兩點鐘帶他去公園。」

「你沒事吧?你很擔心吧?」我將這些本想說出口的話咽了回去,因為這隻會平添她的擔憂。

通話結束後,我走出公園,立刻給風我打了一個電話。

「哥哥,你沒事吧?」孩子們在身後叫我,但我無心回應。

「怎麼了?」電話里風我的聲音顯得很緊張,看來他已經察覺到了我的焦急,「很快就到那個的時間了吧?」

我看了一下表,已經過了中午十二點,離位置對換已經沒剩多少時間了。

「我現在往你那邊趕。」

現在不是擔心和風我過分接近的時候,人手多一些總歸是好的。馬上就到互換位置的時間了,我應該盡量往愛子地區附近跑去。

「出什麼事了?」

「小晴田不見了。」我害怕用「失蹤」這個詞去解釋。我也想告訴自己沒什麼大事。

「找不到他人?」

「他本來應該去參加足球隊訓練的。」我說了一遍小晴田參加訓練的場所,一個小學的名字。

「他家住址呢?」

我說了一個大概的地址。「我現在也往那邊走。如果你找到了就告訴我。小晴田長什麼樣子你知道吧?」

「之前看過照片,但也記得比較模糊。」

「照片我現在發給你。」

「你發吧。」風我說話間應該已經開始往外移動了。

「你傳送過來後,可不可以再打車趕回愛子這邊?錢我回頭給你。」

「明白,」他馬上又說,「快開始了。」

傳送的時間到了。我在四周尋找盡量避人耳目的場所,然後衝進一棟建築的一樓。幸好裡面有廁所,我進了廁所隔間。

我看了一眼手機的時間,正好。正想著就感覺到了全身發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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