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子星 7

好了,再說小玉吧。

講我的高中時代而不提小玉,那就不是畫龍缺少點睛,而是連龍都沒有了。

風我和小玉交往了快一年的時候,有一次我問他:「你和小玉平常一起都幹嗎呀?」

我和他走在夜晚的街道上。待在自家狹小的房間里時只有痛苦,因此我們大多選擇外出。反正也沒什麼事,就順著寬闊而筆直的大路漫無目的地行走。

「優我,不好意思,我已經不是處男了。」風我面帶笑意道。

我感覺自己臉紅了,不過仍強裝平靜地應道:「總不能整天只做那事兒吧?」

「至少不會在生日那天做。」

「那確實,你得給我注意點。」

那個發生的時候,傳送完後發現面前是躺在床上的小玉?饒了我吧。

「你煩惱什麼呢?」我問完,風我沉默了一會兒。

他沒有問我為什麼知道他在煩惱。那種感覺我太懂了,我們有默契。

「咳,是小玉的事。」

「該不是在想她的裸體吧?」

「她總不告訴我。」

「告訴你?」

「我覺得她在家時可能受了很大的苦。」

「你說她叔叔家?」

之前也說過,小玉小學時雙親因事故身亡,之後她就一直寄宿在叔叔家。叔叔有一個年輕的妻子和已成年的兒子。

「我倒是見過一次。」風我說。小玉對自家的事情總說得含含糊糊的。一開始避而不談,後來才肯直說她不願意別人知道自己家裡的情況。可確實是對方越隱藏就越想去打探,所以風我就偷偷跟蹤她了。「非常大,說像城堡可能有些誇張,但也有三層的樣子。」

「她看起來也不像是家世顯赫的大小姐呀。」

「我從沒見過小玉手頭寬裕過。」

「也就是說,叔叔很有錢,但小玉並沒有。唉,不過叔叔只因為是親戚就養育了她,這其實也值得感激,他也沒有義務把財產分給小玉。」

「如果只是不分財產倒還好。」

「你有什麼可擔心的?」他說話的語氣讓人覺得肯定有事。

我腦子裡最先想到的是虐待。談起發生在家裡的事兒,首先就是它。我們也算得上是經驗豐富的老手了。

我這樣說時,風我點頭說他一開始也那樣想。「只是她身上並沒有被施暴的傷痕。哦,準確地說是有一點的,小腿、大腿上有些瘀青,但小玉並不承認。不過,單純地被父母揍也可能會留下那種程度的傷,並沒有那麼不正常。」

「不正常。傷痕就不應該是因為挨了家裡人的打而留下的,哪怕只有一點點。」我苦笑道,同時也理解風我的感覺。他難以理解還有人沒挨過父母的打罵,竟然還有人沒有畏懼地活著。以前聽同學說自己在家「沒被父母打過,連輕輕拍打都沒有」的時候,風我差點去責問人家為什麼要撒這種無聊的謊。

腳下的路開始緩緩地向右畫出弧線。路燈以同等的間距分隔而立,伸長脖子,稍有些彎腰,監視著我們。我們的影子斜長斜長的,仍是雙胞胎的模樣。

「所以呢?小玉身上的瘀青究竟是……」

「瘀青並不是問題。」

「那就是有其他問題。」

「前不久,我跟大嬸幹活兒時去了趟泉區里的一處住宅區。」

「前不久?」

「一周前。」

風我黑著臉,從未有過的陰沉,我有些緊張。

接下來說的是一周前風我的經歷,我聽了他的描述,然後來說一說我主觀想像出的場面。

當時還是白天,但天氣陰沉而暗淡,這我也記得。天空滿是飽含雨水的雲朵,彷彿拿什麼尖東西一捅就會漏下水來。

風我坐在小貨車的副駕上,眺望著窗外的烏雲。「今天去哪兒?」

岩洞大嬸緊握方向盤,眼睛望向前擋風玻璃,回答:「矢倉町的一棟小樓。」

「高級住宅區呀。」

「有錢人不要的東西有時候根本就不是廢品,對我們來說是好事。」

「確實。」

到達目的地後,面前出現一棟氣派的白色小樓。「那樓跟蛋糕似的。」風我當時的形容詞連小孩都不會用,「還有一個磚砌的煙囪。如果說房子是蛋糕的話,那煙囪就是草莓啦。」

那棟蛋糕小樓——可能風我也懶得繼續描述了吧,就這樣稱呼了——裡面的蛋糕夫人上網搜索,找到了岩洞大嬸的回收店。

蛋糕夫人打玄關出來,看見一輛破爛的小貨車和一個略顯怪異的中年女人,還有一個胡亂留著長發、看著就不像好人的少年,她就像眼裡進了髒東西似的避開了這些人的視線。

「請問,讓我們來收什麼?」岩洞大嬸面目嚴肅地打算開始做事。

蛋糕夫人話也沒說,就開始走動。風我和大嬸跟在後面,看她打開了車庫的捲簾門。

裡面停著一輛曲線流暢的進口車,按風我的猜測,應該是保時捷卡曼,另外還有一輛羅孚迷你。車後面堆了大屏電視、電視櫃和空調等。

「那就搬吧。」

岩洞大嬸示意開始,風我就開始搬了。東西被一件接一件地用小推車運到了貨車上。工作本身沒花多長時間,倒是最後結算時花的時間很長。

「你們等等。」很明顯,蛋糕夫人的態度有些強硬。

她肯定對岩洞大嬸報出的金額不滿意吧。

「為什麼我還得給你錢?」

「這是廢品回收的手續費。」

「這些東西你拿去不也是轉手賣掉了嗎?」

「如果有人願意買的話。」

「那你們不是應該給我錢才對嗎?你這是在進貨。」

這是常有的糾紛之一。

岩洞大嬸吆喝回收廢品,是沒有明確的價格表的。如果有人來問,就回答說:「東西好的話就高價回收,但要實際看過後才能報價。」

對方自然期待自己的東西會被花錢收走,實際上等來的是一句:「這個東西不好賣,需要您支付我們回收費用。」

事情和想像中不一樣,大部分人都會覺得很意外。這種時候,如果大件物品早已捆好裝上車了,說出「條件不合適,東西給我放回去」的人不多。大部分人雖然心裡不願意,但嘴上也不會多說,就忍了。不過,當然也有發脾氣的。

蛋糕夫人就是後者。

她原本做好了東西賤賣的心理準備,沒想到居然反過來被要求付錢。這是意料之外又之外的,絕對不能接受。

她開始語氣尖銳地喋喋不休。

風我沒想到,住在這種豪宅里的人,居然會在乎那一點點錢。不管多麼富有,精打細算的人永遠會精打細算。他干廢品回收後漸漸明白,有一種人不管多有錢,也不會白白放棄分毫。

蛋糕夫人似乎對自己被別人算計一事耿耿於懷。可能她無法接受自己被一個回收垃圾的婦女和一個十幾歲的不良少年小看了這件事。

她盯著岩洞大嬸和風我,像看著什麼髒東西似的,話語里滿是嘲諷和鄙視。

「穿著確實也不大幹凈。」這是風我原話。

最後誰讓步了呢?

是岩洞大嬸。她退一步說:「明白了。這次就破例,回收費用就免了。」就這樣蛋糕夫人好像還不滿意,不過風我和大嬸打了個招呼,就若無其事地撤了。

「嗨,電視和電視櫃看起來倒是能賣個好價,我們還是賺了。」

岩洞大嬸在開車回去的路上說道。這並非她自我安慰,而是真實感想,但有些事讓風我難以釋懷。

我方要求支付回收費用當然不地道,但對方那算什麼態度?

憑什麼那麼高高在上!

他無法抑制心中翻滾的思緒,待回過神時,發現自己正擺弄著從蛋糕夫人那裡回收來的筆記本電腦。

「電腦拿去處理之前,一定要徹底銷毀數據,否則可能會被還原。」風我說。

「你是說有人專門去還原電腦里的數據?」我初中在岩洞大嬸那裡幫工時還沒聽說過這些,可能最近他們開始注意了吧。

「只是有可能會,基本上很少有。我們出於好心,為了安全起見,都會先替別人銷毀數據後再拿去賣掉,所以有些專門干這行的熟人。」

「好心?」

「對,我們是好心。」風我搖頭晃腦地說著,好像那是理所當然的事兒,「不過那也僅限於對方是好人的時候。如果不是的話—」他在尋找合適的詞語,「我們也會使壞。」

「我想也是。」

我們的本質就是如此。我們在充滿暴力和恐懼的家庭中長大,對於令人厭惡和痛苦的事情可謂再熟悉不過。我們明白為了和他人安穩相處應當表現得親切些,至少應該端正禮儀,所以平時都儘可能如此表現。我們的內在陰冷晦暗,所以才讓外在盡量溫和。反正也沒有人真正關心內在的部分。

風我將筆記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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