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心碎最是別離淚 第3節

一連幾天,郝樂意在租的房子里待著,連門都沒出,餓了就啃幾口麵包,渴了就用「熱得快」燒瓶水喝,沙發打開就是一張單人床。好在天已經比較熱了,大多時候,她躺在沙發床上梳理她的人生,伊朵給她打過幾個電話,問她什麼時候出差回來,她總是說快了快了,然後說媽媽很忙不和伊朵說話了。

不是不想說,是怕說著說著就會哭出來。她不想哭,因為她一哭伊朵就會知道媽媽不快樂。

馬光明也給她打過幾個電話,讓她回家住,說不管她是和馬躍離婚了還是怎麼著,他們和陳安娜永遠認她,不是馬躍的媳婦了,他們就把她當親閨女,讓她回家。每一次,郝樂意都哽咽得說不出話。郝寶寶也打電話說她快出院了,問馬躍最近表現怎麼樣。

郝樂意說還那樣。

郝寶寶就生氣了,問要不要她去罵他一頓。郝樂意嚇了一跳,知道郝寶寶絕對幹得出來,可她不想繼續讓馬躍看低她,好像離婚離得多不甘心似的,忙解釋說還和以前沒鬧離婚的時候樣。

郝寶寶說這還差不多,就他?有什麼資格和郝樂意冷戰?他要敢再囂張,就給他弄幾頂綠帽子戴戴!

郝樂意就笑了,笑著笑著就黯然淚下了。她收了線,起身,決定洗個臉回家拿衣服,然後把自己收拾得整整齊齊,開始新生活。

是的,多災多難的生活,可以暫時覆滅一個人的生活,卻無法覆滅一個人的信心,在她郝樂意這裡,就是如此。就像宋小燕說的似的,女人,跌倒在爛泥里不怕,最怕的是趴在爛泥里不起來。每一個笑到最後的女人,都是打不死的小強。

郝樂意刷牙洗臉,在鏡子前,發現自己的臉憔悴得不像話,就使勁拍了幾下,然後泡在水裡。她的人生詞典里沒有柔弱這個詞,看上去憔悴就是一種精神上的投降,她只喜歡精神飽滿的、容光煥發的自己,哪怕像現在這樣,把臉打腫了充胖子,也不要楚楚可憐地博取任何人同情。

同情是一味毒藥啊,收多了,自尊就被擠沒了,這種暫時性的精神寬慰,只會讓人變得越來越像個可憐蟲。

洗刷乾淨的郝樂意,容光煥發地上路了。她要回閣樓,把所有的衣服都收拾起來,然後就像拉著她的歷史一樣,浩浩蕩蕩地開向新生活。她知道收拾東西的時候,或許馬光明或陳安娜會上來勸她挽留她,但她一定要微笑著拒絕,不能哭。是的,她要感恩,要領情,就算離婚了,她依然會把馬光明夫妻當成親人,發自內心的。因為他們是她愛過的那個男人的父母,是她親愛的女兒馬伊朵的爺爺奶奶。她會告訴他們,大家都要理智,既然離婚了,這麼近地住著,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她尷尬,老人家觸景傷情,她搬走是為了大家好。

車到樓下,才幾天而已,卻像幾個世紀那麼長久的別離,眼前的一切都讓她感慨而恍惚。

她輕手輕腳地上樓,然後,收拾她的衣服。平時她覺得自己沒多少衣服,可怎麼就收拾不完了呢?她的眼睛這是怎麼了?怎麼收拾著收拾著就模糊了,像大雨天的汽車前擋風玻璃,不抹一下就什麼也看不清……後來,她聽見大門開了,有人進來,腳步停在她身後。她起身,回頭,看見馬光明,他又老又瘦地站在她身後。

郝樂意叫了聲爸。

馬光明看著她,笑得很暖和,眼裡明晃晃的,像有一道玻璃幕牆。

郝樂意說爸,我回來拿衣服。

馬光明眼裡的那道玻璃牆一下子倒了下來,稀里嘩啦地破碎墜落,他哭得像個老傻子,說馬躍又不回來,你幹嗎要出去住?伊朵想你,你媽也想你,樂意,你不想讓爸爸活了是不是?

郝樂意嘴角帶著笑,不敢說話,怕一張嘴淚就滾下來,只能在心裡默默地念著不哭不哭不哭,我不哭……她表情看上去那麼奇怪,好像被壞人劫持了,有人拿槍從背後頂著她,並警告她不許哭,只能笑。

所以,她笑得那麼尷尬不自然。

馬光明淚下滔滔地說:「樂意,就算爸求你,別走了。你要走了,這個家爸一個人撐不起來,你媽病了,她病得誰都不認識,一刻也離不開人。」

郝樂意吃了一驚,「我媽怎麼了?」

「抑鬱了,總嘟囔著要出去找你,我一不留神她就跑街上去了,出去了也不知道往回走,見人就會問一句:你們誰見著我們家樂意了。」

郝樂意的眼淚刷地就涌了出來。她決定,不走了。

可是,那個到處找郝樂意的陳安娜,卻不認識郝樂意了。郝樂意喊她媽,她獃獃地看著郝樂意,突然一把拉起她的手說:「你看沒看見我們家樂意?」

郝樂意哭著說:「媽,我就是樂意。」

陳安娜點點頭說:「你要是看見我們家樂意,就讓她回家,說我想她了。」

郝樂意哽咽著點頭。

抑鬱的陳安娜離不開人,馬光明也不能去酒店上班了,每天守著陳安娜,給她講講笑話、散散步,陳安娜面無表情。郝樂意沒告訴任何人自己失業了,馬光明和陳安娜已被馬躍離婚的事打擊蒙了,她不能再添一拳。當馬光明問她怎麼不去上班呢,她撒謊說心情不好,不想上班,正好在家陪陪陳安娜。

陳安娜看她的時候,眼神那麼軟,像對父母依戀慣了的孩子,怕父母突然跑掉似的,偶爾說句話也是看郝樂意從外面回來,就迎上來,一臉急切地問:「你看沒看見我們家樂意?」

一開始,郝樂意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後來漸漸就摸索出了經驗,為了哄她開心,就會哄她說你們家郝樂意在外面上班,她可想你了,讓你好好保重身體,等她忙完了就回來看你。

陳安娜就會認真地點點頭,好像真的相信,在一個她看不見、去不了的地方,還有一個郝樂意在惦記著她。

因為離婚,馬躍被馬光明打了一頓,心裡慪著氣,一直沒回家。期間聽馬光遠說陳安娜病了,吃了一驚,匆忙跑回家看,馬光明把著門不讓進,馬躍就在門口大聲喊媽。

陳安娜聽見動靜,跑到門口張望,愣愣地看著馬躍,滿眼的狐疑,好像在問你媽是誰啊?你在這兒喊什麼喊啊?

馬躍不管不顧地從馬光明身邊擠進來,拉著陳安娜的手喊媽,陳安娜像被嚇著了一樣,死命地往外抽手。她沒馬躍力氣大,抽不出來,張口就咬,咬得馬躍淚如雨下。

馬光明幫著馬躍把手從陳安娜嘴裡抽出來,推了他一下,讓他趕緊滾,別在這兒惹陳安娜生氣。

馬躍就歪著頭不說話,倔倔而憤恨地看著從容的郝樂意,好像陳安娜不認識他了,是她挑撥的一樣。郝樂意像壓根就沒看見他,繼續忙著手裡的事,再要不就是把堵在門口暴罵不已的馬光明拉到裡屋,讓馬躍進來和陳安娜說話。

馬躍一點兒也不感激她,甚至還恨她,什麼沒搬走是為了幫著馬光明照顧陳安娜?不過是用心險惡罷了,因為她知道小玫瑰快要帶著兒子回來了,因為她吃醋她嫉妒。她住在家裡,不過是怕他帶小玫瑰回來!還有,她不願意離婚。

在知道他和小玫瑰的事之後,她依然選擇原諒他,這不是她多寬宏大量,而是她賤。對,賤得那個跟她搞外遇、讓她懷孕的男人都不會為她負責,所以她才賴在這個家裡。

所以,當馬光明不在身邊,他都會咬牙切齒地對郝樂意說:「郝樂意,沒用的。」

郝樂意就會淡淡地看著他,好像是在說,你說的沒用是什麼意思?

他覺得她裝無辜,就更是煩她,所以,再回來,就拿她當空氣。

人真奇怪,不管你曾對一個人有多好有多愛,可是,當你一旦發現了對方的不堪和使用了抵觸之後,這個人怎麼就那麼的面目可憎呢?雖然沒說出口,可有的時候,馬躍覺得郝樂意就像年輕版的劉姥姥,賤賤地賴在家裡,試圖討好每一個人。

「沒用的。」他這麼沒頭沒尾地和郝樂意說了很多次,不經意的樣子,就像肺不好的人一遇著煙塵就習慣性地咳嗽,經過她身邊時就要下意識地嘟囔一句。

郝樂意總是忙著自己的事情,好像沒聽見。或者聽見了,也沒當是對她說的。

其實,她的心很涼也很疼,就像三九天房檐下的冰凌一樣的涼,就像冰凌被人敲斷了一樣脆生生地疼。但她不動聲色,因為就算她帶著伊朵搬出去,馬光明一個人也照顧不了陳安娜,因為陳安娜抑鬱得神志模糊,似乎喪失了記憶,但她身體健康得很,稍不留神就會跑到街上,最可怕的是她不知道回來,連自己的名字都記不住,所以,現在郝樂意和馬光明分工明確,一個買菜做飯並接送上幼兒園的伊朵;一個寸步不離地守著隨時可能走失的陳安娜。

馬躍的淡漠和眼裡的鄙夷,像隱形的刀子,一下一下地劃切著郝樂意的心,可她還不能有所表現,否則,馬光明會把馬躍往死里罵。

因為在馬光明心目中,什麼郝樂意出軌墮胎,都是馬躍為和小玫瑰複合以達到和郝樂意離婚目的的惡意誣衊。

馬躍每一次回家和離開家,都顯得失魂落魄,郝樂意的心也一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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