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你看金錢猙獰不了我的臉 第1節

田桂花一路打聽著找到郝多錢家時,已是下午三點多。酒客們散去,累了一中午的郝多錢坐在門口的馬紮上,嘴裡咬著一根快燒到過濾嘴的煙,歪歪依在牆上昏昏欲睡,就聽街對面修鞋老張喊:「郝多錢,有人找!」

郝多錢的眼,煙熏火燎了一中午,眼眵像膠水一樣把眼皮給粘住了,他用力張了張眼,居然沒眨巴開,就噗地把煙頭吐了,揉了兩把眼,就看一個體形肥碩衣著體面的中年女人提著大包小包地正從馬路對面對來。

郝多錢納悶了一個片刻,猛地想起了賈秋芬說郝寶寶的未來婆婆要過來,就絆了一個跟頭似的清醒了,想站起來迎接。可一轉念,覺得不對啊,俗話說,一家有女百家求,憑什麼他忙不迭地站起來迎她?就因為她家有錢啊?呸,有錢有什麼了不起,他還叫郝多錢呢,然後就想起了陳安娜第一次上門的情形,心裡的刀刀槍槍開始叮咣地打上了,但臉上依然懶洋洋的一副沒睡醒的德行。

對,在嫁閨女這事上,越是窮人嫁到富人家,窮人就越得端點范兒出來,要不然,讓人往陰溝里看。

田桂花是個講禮道的人,雖然謊稱是在附近辦事路過,可畢竟是第一次上門,買了不少東西,買的時候盡挑好的貴的,這是她一貫的風格。送人東西,要麼不送,要送就送好的,那種自己用好的,專挑便宜的買了送人的事兒,那是把別人當下三濫打發的下三濫行徑,她瞧不上。

郝多錢面上不動聲色,把裝死進行到底,心裡卻七上八下的。因為天熱,晚上的肉串就不能早晨提前串下了,這會兒賈秋芬和郝寶寶正串肉串呢,保准穿得滿屋豬肉腥。像田桂花這種有錢人家的老婆,說不準連飯都不用親自做呢,這一屋子的豬肉腥,不把她頂一跟頭?想到這裡,郝多錢顧不得裝睡,假裝沒聽見街對面的招呼,起身就往屋裡去,邊往裡走邊壓低了嗓門說:「來人了,快收拾起來。」

賈秋芬沒聽見一樣,繼續串她的肉串,剜了他一眼說:「要沒人來,你掙誰的錢去?」

郝多錢顧不得多說,一把拎起雙手滿是腌料的郝寶寶就往衛生間塞,邊塞邊壓低嗓門說:「你那准婆婆往咱家來了。」

郝寶寶登時就傻了,「媽——!」怪賈秋芬不該非逼著她串肉串,要不是這樣,她也就用不著丟這丑。郝多錢嗓門雖然低,可賈秋芬也聽見了,她搬起盛滿了生肉的塑料箱子就要往廚房去,一轉念,搬也來不及了,何況這時,她聽見有人敲著門框問:「這是不是郝寶寶家?」

賈秋芬呆了片刻,在臉上堆了些笑,回頭說就是。又裝作無比意外地,「這不馬家伯母嗎,什麼風把您給吹來了?快坐快坐。」

賈秋芬邊招呼田桂花進來,邊不好意思地挲著兩隻滿是肉沫子的手讓郝多錢出來待客,她去洗手,燒水泡茶。郝多錢這才踱著方步從卧室出來,身上已經換上了乾淨的體恤和長褲。賈秋芬走到衛生間門口才想起來郝寶寶在裡面,就轉身去了廚房。

郝多錢不是個會說客情話的人,田桂花一時也不知如何說起,氣氛就尷尬了起來。

賈秋芬從廚房探出頭來,沖郝多錢說:「他爸,收拾收拾裡屋,進去坐,這屋一屋的肉腥味。」

田桂花就爽朗地笑了,說她在火腿廠聞了二十年的肉味,一進門就覺得這味親著呢,跟回了娘家似的。

原本還有些局促和提防的郝多錢,因為田桂花的實在,刷地一下就放鬆了,沖田桂花齜著被煙熏黑的牙齒,無聲地笑著點上一根煙,就和她聊上了。

關在衛生間里的郝寶寶左左右右地把自己好一頓梳洗,才小心翼翼地推門出去,望著田桂花笑了一下,「阿姨。」

田桂花一見著郝寶寶,親熱得要命,拉到身邊坐了,話里話外都是如何喜歡郝寶寶,一副恨不能現在就給娶回家的架勢。人就這樣,一旦被人求著,端端的,鼻孔就仰了上去。在田桂花的迫不及待里,郝多錢的煙噴得越來越高了,再三說郝寶寶還小,還得考研呢,這要是結了婚,就得生孩子,學業怎麼辦?

他說得鄭重其事,連賈秋芬都讓他端糊塗了,好像真的相信郝寶寶大學畢業兩年沒上班是因為她志向遠大要考研。

田桂花一聽郝寶寶還要考研,當即就急了,說考什麼研啊,考研不就是為了找個好工作嗎,嫁給馬騰飛,還工什麼作?安心在家相夫教子行了,他們家不指望兒媳婦那點工資打醬油,邊說邊從包里掏出一首飾盒,硬塞到郝寶寶手裡,說早就該給她的,今天給帶來了,是她特意讓馬光遠去訂做給未來兒媳婦的禮物。

郝寶寶打開一看,眼球就震了,居然是一枚鑽石戒指,誇張地哇了一聲,小心翼翼地戴上,讓賈秋芬看。

賈秋芬看鑽戒的眼神,彷彿那不是一枚鑽戒,而是一枚噴射著火光的什麼東西,只要她看一眼,就能把自己灼傷。鑽戒到底值多少錢她不懂,但是她知道,鑽戒,尤其是這種看上去塊頭像黃豆大小的鑽戒不是一般人家買得起的,登時就不知道怎麼著好了,忙抓住了郝寶寶的手指就往下擼,好像郝寶寶戴在手上的不是鑽戒,而是一圈能把她手指燒壞了的東西,嘴裡嘟囔著:「這麼貴重的東西,哪兒能隨隨便便地往手上戴?萬一掉了怎麼辦?」

郝寶寶瞪了賈秋芬一眼,像從火里搶栗子似的搶出了自己的手,「媽,您幹嗎呢?」說著就拿眼神跟郝多錢求救。

郝多錢也氣要命,覺得賈秋芬一驚一乍顯得太小家子氣,就拖長了嗓門喊了一聲:「寶寶媽——」

賈秋芬這才意識到自己有點失態,訕訕地笑了一下說:「這孩子,整天在家幫我洗菜、洗碗、串肉串,我怕她給戴糟踐了。」

郝寶寶擎著手指,美滋滋地樂了一下說:「所以嗎,以後我就不幫您串肉串了。」說著就抱著田桂花的胳膊,美滋滋地把臉貼上去。

田桂花看了這半天,郝多錢一家對鑽戒的反應,並沒讓她覺得這家人小家子氣沒見過世面,相反,這是她喜歡的一幕。送別人禮物的人,最想收到的效果,莫過如此——收到禮物的人眼睛一亮,好像開天闢地第一次見似的,這禮物才算是送響亮了。所以,她暖洋洋地托起郝寶寶的手端詳著說:「這手長得漂亮戴什麼都好看。」

郝多錢卻不緊不慢地說:「戒指不是別的,八字還沒一撇呢,哪兒能隨便收?」

田桂花忙說這是她做婆婆的一點心意,等求婚的時候再讓馬騰飛送她一枚大鑽戒,送不起「鴿子蛋」送顆花生米大小的不在話下。

虛榮女人個個都是珠寶的奴隸,想像著花生米大小的鑽石,郝寶寶簡直要美暈了。總之,所有人都覺得這次親家會晤很成功,郝多錢和賈秋芬覺得,女孩子選結婚對象,不僅男朋友要精挑細選,還要看婆婆,因為自古以來婆媳就是天敵,郝樂意就是活生生的例子,馬躍對她好有什麼用?她能幹有什麼用?有陳安娜在那兒杵著,她就甭想有好日子過,更何況田桂花還無比真誠地表達了希望倆孩子早點結婚的願望。

如果說田桂花在來之前,對郝寶寶還略微有些顧慮的話,那就是郝多錢。怕他真像傳說的老二流子一樣倒胃口,可見著本人,除了瞎拽架子,也沒什麼討人嫌的地方。何況女方家長嗎,拽拽架子也正常。所以,田桂花覺得,她應該認認真真地跟郝多錢夫妻表個態,以顯示誠意,所以先狠狠誇了郝寶寶一頓才說:「我和騰飛爸現在是什麼心事都沒了,就盼著騰飛和寶寶結婚,趕緊給我們生個胖孫子,我們也享受享受有人喊爺爺奶奶的福。」

因為郝樂意叮囑過了,不管田桂花怎麼說,咱都得記住了自己是女方,不能有巴望著女兒趕緊嫁出去的言語讓人看低。所以一貫見人就哈腰的賈秋芬這次沒順桿爬,呵呵地傻笑著說寶寶還小著呢,不急不急。

她說不急,田桂花急得鼻尖都冒汗了,忙說寶寶是小,騰飛可不小了,都三十二了。

郝多錢還是那句話:「男人大點沒事,反正寶寶小,我也不捨得放她早出嫁。」

田桂花在郝多錢家坐了下午,話里話外地放鉤子,希望郝多錢夫妻也幫著給馬騰飛施加點壓力,說現在的男人都這樣,小時候是父母的兒子,長大了就是岳父母的小跟班了。當然,她這麼說沒吃郝多錢夫妻醋的意思,也不是故意說給他們聽,雖說她是個粗人,可也知道跟著社會潮流走,生兒樂在養,只要孩子高興,隨他怎麼著,她現在最大的心愿就是想讓馬騰飛早點結婚,可她和馬光遠說了他未必聽,她就估摸著。正戀愛的男人,就沒一個不把岳父母的話當聖旨聽的。所以呢,希望郝多錢夫婦如果對她這親家以及對馬騰飛沒什麼不滿的,就幫她儘早了了這心愿,給馬騰飛施加點壓力。

郝多錢就笑了,咬著一根快抽完的煙說:「騰飛**,對你和騰飛我們家沒什麼意見,可這忙我們幫不了,怎麼說我們也是女方父母。俗話說,一家有女百家求。不管你們家多大的財勢,作為女方父母我們不說端架子,可矜持點是應該的,怎麼能給騰飛壓力?難不成我們家寶寶嫁不出去了,是困難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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