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緘默是悲傷的另一種姿勢 第4節

離開飯桌,郝樂意的好心情就在上樓梯的過程中消失得煙消雲散。因為馬躍試圖拉她的手。她的心,猛地一個激靈,想起了那隻搭在他肩上的手。她飛快地抽回了手,馬躍有點受傷,他分明看到了郝樂意眼裡的抵觸,就像一個純良的姑娘,在公交車上,對公交色狼的抵觸。他訕訕的,為了掩飾心虛,他還要假裝一副不知所以的樣子,強行把她的手捉過來,握在手裡說:「怎麼,才一年多不見,就不認自家老公了?」

郝樂意掙了幾下,沒掙開,只好任由他握了,到了閣樓門口,才用力抽了一下,「放開,我找鑰匙開門。」

馬躍鬆開了,心裡的慌張,卻像漲潮的浪一樣,一波又一波地往上撲:難道她真看見了?一直忐忑到進了門,壯了壯膽,還是從背後抱住了郝樂意,嘴在她耳邊磨來蹭去地說想死你了,一副好像真的好久沒近女色的樣子,連馬躍自己都覺得假,假得他都想抽自己巴掌。但也不全是假的,如果不是擔心著郝樂意已經知道了點什麼,他是真的無比想念郝樂意的身體,就像好吃客想念一道闊別多年的家鄉美食一樣。

郝樂意很尷尬,年輕女人,和老公分開一年半啊,不要說精神上,生理上都難熬。可在現在最要命的是,一看見馬躍,她就會想起那隻搭在他肩上的手,然後順著那隻手想到一個女人的身體,從女人的身體想到了馬躍,那是她愛也號稱愛她的馬躍。她無法接受,有另一個女人和她共用這個男人。

她噁心。

而馬躍也覺得,那些原本可以那麼自然那麼炙熱的親密,因為他心裡藏了一個見不得人的秘密,而變得那麼假。像演技拙劣的演員一樣,假得讓自己都無所適從。但他還是咬牙堅持。不管郝樂意怎麼甩臉色,怎麼說難聽的,只要她不戳破,不追問,他就決不坦白,不,就像陳安娜所說,就算她質問也不能坦白,在出軌這件事上,男人如果想有生路可逃,就只能把謊一撒到底。

郝樂意坐在沙發上,虎著臉看他,像看一個突然混入黨組織內部的敵人一樣。馬躍被審視得心裡都發毛了,上上下下地看著自己,好像他也很好奇,難道是他的身體發生了莫大的變化?他一邊裝得好像被郝樂意的審視弄暈頭了,一邊在心裡拚命地告訴自己:馬躍,你**的要裝,裝得若無其事,還要厚臉皮!!!

郝樂意依然在審視他。

馬躍把自己鼓勵得像一條充足了氣的載重汽車輪胎,已有足夠的底氣承擔上千萬噸的壓力,才沖郝樂意端出一臉詼諧的壞笑,「媳婦,小別勝新婚呀,看你這眼神好像咱倆久別成敵人了?」

郝樂意悲涼地看著他,拚命地想,我到底問還是不問?她知道馬躍,內心裡有些孩子氣的單純,根本就不會撒謊,如果她問,他肯定會磕巴;如果她再步步緊逼,他肯定會說實話。如果,一切真像她懷疑的那樣,他會承認自己在倫敦有外遇,她怎麼辦?

郝樂意茫然了,因為她對這個男人還是愛的,可是越愛,越會因為他的出軌而受傷害。除了他馬躍,別的男人天天煙花柳巷她都不多看一眼,因為她不愛,就和她沒關係,也就對她造成不了傷害。

馬躍一臉受傷小孩的無辜相,「樂意,你這到底是怎麼了?」

「你走這麼久了,我有點不習慣了。」說完這句話,郝樂意就知道,完了,她愛這個男人,愛到那麼害怕失去他。她寧肯假裝不知道,假裝什麼都沒發生,也不願意戳穿他得到一個令自己心碎的真相。

馬躍知道郝樂意沒說實話,但他還是要繼續扮單純,假裝相信了她的話,舉著雙手作投降狀說:「媳婦,我,馬躍,你的親老公,咱倆結婚五年多了,在一張床睡,一張桌吃,還給我們的祖國造了一朵叫伊朵的花骨朵兒。我去英國讀研究生,天天吃洋蔥胡蘿蔔,吃得我一到晚上就放屁,可屁再多我都不沖著被子放,因為我夜夜摟著被子把它當成你,哪怕我知道那被子不是你,我也不忍心沖著它放屁,我怕你和我有心靈感應,會在夢裡打噴嚏。你說我這麼疼你愛你,你怎麼還衝我耍態度?」

馬躍像說單口相聲一樣沒完沒了,說著說著就坐到了她的身邊,一把抓起她的手,「媳婦,我想你,你知道嗎?我下了飛機一看你沒來接我,我的心,啪嗒一聲,就掉地上了。我想完了完了,馬躍,你是為了讓媳婦和孩子過上好日子才去英國讀研的,可你讀出來了,媳婦不愛你了,你讀研究生還有什麼意義?」

馬躍的嘴簡直就是個無底洞口,他喋喋不休,就像唱著動聽歌謠的小河,把正在她腹中發酵的憤怒,潺潺地帶走了。憤怒沒了,心就軟了,她甚至開始懷疑,那天晚上視頻里的女人,不過是他的房東或是鄰居……

她開始原諒馬躍,開始鄙視自己。不是鄙視自己多疑,而是她突然地感覺到了來自愛的溫暖,突然是那麼地不願意失去。儘管這個男人除了甜言蜜語和苦惱什麼都給不了她……

馬躍握著她的手,唇挨上來,從她的臉爬到耳朵上。她想推開他,呵斥他不要裝,他在英國做過對不起她的事……

可是,那種軟軟的、暖暖的、致命的溫柔,像堅韌的繩子,捆住了她的手腳、她的心。所以當馬躍的唇覆蓋到她的嘴上時,她落淚了。生平第一次,她覺得自己是這樣的卑微和可憐。別人只要遞過一點溫暖,她就沒出息地貪戀不去了。

淚水順著臉頰滾到了嘴邊,馬躍看到了也吃到了,他在心裡說:好了好了,我已經成功地把她哄信了。

可他是馬躍,是男人馬躍,是永遠不了解女人是多麼善變的馬躍。這一刻,郝樂意不是相信了他的清白,而是因為她是女人,女人是只肯向溫暖的愛投降的動物,這一刻,她是被溫暖的柔情所融化……

所以,馬躍太樂觀了,他以為自己終於用三寸不爛之舌,化解了一場婚姻危機。

他不知道,有多少婚姻,是在危機潛伏中,苟延殘喘了一輩子。此刻的他,有點兒小小的驕傲,為自己的口才。好吧,他在心裡對自己說,馬躍,現在,請用狂熱的**徹底消滅掉她的懷疑。他吃著她的眼淚,一寸一寸地吻她……後來,他們糾纏在沙發上,玩他們最愛的沙發遊戲,他咬著她,抽了抽鼻子,說真香,就壞壞地笑了。

郝樂意一陣臉紅,她不是懷疑他背叛了她了嗎?她不是憤怒嗎?她不是打算質問他甚至和他離婚嗎?可為什麼?她要一反常態地在今天早晨洗了澡,還在腋窩裡噴了香水?難道那些憤怒,只是想表演給自己看的?表明自己在感情上,態度是鮮明的,底線是不容侵犯的?

想著想著,她的心又一寸一寸地硬了,她甚至覺得有另一個自己,平靜地站在一旁,冷冷地看著這個被情慾蠱惑著、挑逗著的郝樂意,一絲鄙夷的冷笑,悄悄地掛上了嘴角。

郝樂意忽地坐了起來,看著馬躍。

馬躍以為沙發太小或是一不小心弄疼了她,抄手抱起她就往卧室走。郝樂意掙扎了一下說放下我,掙扎的力氣大了點,把馬躍弄得趔趄了一下,差點摔到,好在及時鬆手放了她,扶了一下茶几,才一**跌進了沙發里。

郝樂意從沙發上撈起裙子往身上一圍,走到卧室門口,突然覺得不對,就轉身去了書房。

這會,馬躍是真傻了,在心裡暗暗叫苦。看樣子,她應該是知道了的。突然後悔,在樓下那會兒,他應該問問伊朵,在電腦里看見阿姨的事,有沒有告訴媽媽,現在太晚,他不能下樓問,也怕如果伊朵沒告訴郝樂意,他這一問,反倒是提醒伊朵。小孩子的記憶就是這樣的,有些事長時間不重複,就會忘記了。所以,長大之後再回憶讀小學之前的事情,很少有人記得。

他怔怔地看著書房的門口,下意識地緊緊抿著嘴巴,唯恐自己一不小心就忘記了陳安娜的叮囑,向郝樂意盤托而出。不知為什麼,馬躍覺得只要在郝樂意麵前,他就下意識地回歸到了嬰兒時代,一點提防也沒有,一句謊也不想撒,他總覺得在郝樂意麵前不管說什麼做什麼,都是安全的。這種安全感,他在小玫瑰跟前就感覺不到。是的,在小玫瑰跟前,他覺得自己是從叢林里跑出來的野獸,他把那個野獸般的馬躍扔在倫敦,回到了人類的族群,在郝樂意坦然舒緩的眼神里,他突然地羞愧,就像一個幡然醒悟的惡魔,突然不能面對自己血腥的過去。

也是在這個夜晚,他突然意識到,再也沒有比可以感覺到安全更好的愛了。

可他也知道,郝樂意越是給他安全感,他就越不能坦白。因為這種坦白,對於郝樂意來說,就是一把捅進了心臟的刀子。她說過的,她愛他,只是因為愛他,愛情是她的信仰,她從來不拿愛情換任何東西。就這樣一個女人,一個把愛看得比蒸餾水還乾淨的女人,他能坦白他在倫敦出軌了?

不,他做不到,而且堅決鄙視內心深處那個蠢蠢欲動著想坦白的馬躍。感情出軌後的坦白是什麼?是自私。是,你坦白了,你卸下包裹,卻在愛你的人心上堆放了一個巨大的劇痛的腫瘤,這樣的王八蛋,應該被亂棍打死,而不是被原諒。

他想起了在倫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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