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親愛的你要逃到哪裡 第2節

春天的風,還稍有些料峭,它們總是有些頑皮地從郝樂意的眼裡跑過來又跑過去,弄得郝樂意的眼睛有點疼,抬手揉了一下,手就濕了,居然有淚。她愣了一下,站在街邊,仰著頭,看天,看著灰濛濛的天上,不多的幾顆星星在眨啊眨地,看上去很疲勞,像她一樣。

她就這麼仰著頭站著,一直一直,等到眼淚流夠了,才繼續往車站走。流夠了眼淚就好,這樣,到了郝多錢家就可以一臉歡快了。

可是在這個晚上,她的眼睛好像被人噴了辣椒水,淚水嘩嘩地淌起來沒完。到了郝多錢家時,眼睛已經腫了,把賈秋芬嚇了一跳,「樂意,怎麼了?和馬躍吵架了?」

郝樂意搖搖頭,說就是想哭一頓。

賈秋芬嘆了口氣,說:「樂意啊,我早就和你叔說過,你就是個操心的命。」

馬躍的情況,賈秋芬多少知道一些,也問過,因為怕他們擔心,郝樂意從來都是避重就輕,可架不住郝寶寶愛刨根問底,因為她也貪玩。每次去郝樂意家,就纏著馬躍玩,邊玩邊八卦,就套出了好多實情,回家跟父母說了。賈秋芬就跟郝多錢感慨地說,還真讓他說著了,女孩子太能幹了不是件好事。然後兩人就不說話了,所有的嗟嘆都在眼神里,彷彿這事實誰也否認不了。郝樂意就是現成的例子在這兒擺著。

郝多錢也生氣,狠狠吐了一大口煙說:「你跟他說,他要再找不到工作,就來幫我烤肉!」

賈秋芬打了他一下說:「快行了吧,樂意他婆婆也得同意,我聽他們說了,樂意婆婆是驢死不倒架子,在外面把馬躍給吹得天花亂墜的,也真是的,她這面子要的……要成趕鴨子上架了,她越這麼吹,馬躍越拉不下臉來去找活。」然後看著郝樂意,「他還真打算讓老婆養一輩子?」

郝樂意苦笑著搖頭,「嬸嬸,您千萬別這麼說,他還真沒用我養,還有伊朵,都是他爸媽幫我養著呢。」

「其實啊,你婆婆心裡葉門兒清楚,馬躍對不起你,她才幫著你拉把拉把孩子找補回來點,要不然,誰家媳婦能讓她好過了?」說著,賈秋芬用下巴指了指街隔壁,「102室,也這樣,兒子不著調兒,買房那會兒,**掏了首付,說好了小兩口還房貸,可兒子掙倆錢還不夠自己零花的。**沒轍了,出去打工幫著還房貸,就這,兒媳婦還不說好,嫌不幫著看孩子,**還了房貸還得掏保姆錢,兒媳婦說了,照理孫子就得婆婆看,婆婆騰不出手就得掏保姆費,咳……你瞧瞧,這都什麼理兒啊。」

「其實我婆婆也挺不容易的,她就是太要面子了,可……我就覺得這日子沒奔頭。」見賈秋芬笨手笨腳地算賬,郝樂意接過計算器,幫她算清楚了,點好了錢才問郝寶寶畢業找工作的事。

賈秋芬瞥了郝多錢一眼,「找了幾家,你叔叔嫌是小旅行社不正規,好容易找了家正規大旅行社,寶寶幹了半個月就撂挑子了,嫌累,把臉晒黑了皮膚曬壞了。寶寶這會兒才明白想找好工作,就得學歷高,打算年底考研呢。咳,既然她知道學習中用了,就讓她考吧,趁我們還能幹還養活得了她,別等老了後悔。」

郝樂意問打算考哪所大學的研究生,賈秋芬說好像是「青大的」。

「寶寶呢?」

「一大早就跑出去了,說是找同學借書,誰知道呢……到現在都沒見著人影。」賈秋芬嘟囔著向外張望,「也不知道能不能考上。」

郝樂意心想,就郝寶寶整天瘋玩不讀書的勁頭,能考上研究生那才叫天方夜譚呢,可看郝多錢兩口子一說郝寶寶就神采飛揚,又不好意思打擊他們,只好說如果真想考研,就不能整天出去瘋玩,得看書。要是自己在家看書看不進去,就報輔導班,大家都在一起學習氛圍濃,也能提起學習興趣來。

啤酒屋漸漸空了,也沒見郝寶寶回來,郝樂意就想起了王萬家,心就懸上了。遂問郝寶寶談沒談戀愛,賈秋芬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說別看寶寶個子不矮,可還是顆孩子心,看樣子連戀愛是什麼都不懂。

郝樂意心裡撲通一下,也明白了一件事,孩子不管長多高歲數有多大,在父母眼裡永遠都是不解事的孩子,但也沒戳破,遂說雖然寶寶心底兒純凈得跟冰凌兒似的,可架不住有些壞傢伙心裡開了染缸啊,所以還是得注意點。郝多錢嗯了一聲,跟賈秋芬說:「閨女的事你這當媽的勤問著點,談戀愛我不怕,我就怕她栽到一混賬王八蛋手裡去毀了一輩子。」說著眼神往郝樂意這邊瞟了一下,郝樂意假裝沒看見,心裡卻難受得要命。她明白,在郝多錢和賈秋芬他們眼裡,什麼理想啊抱負啊才氣啊都是浮雲,是男人,你結了婚,就得為家庭負責任,就得養活老婆孩子,退一萬步講,你不養活老婆孩子至少也得養活自己,這是他們對一個男人最低、最起碼的要求,如果連這點都做不到,你就算有天大的本事,那也是一肚子沒拉出來的屎而已。

就馬躍的狀態,郝樂意看著都崩潰,但是,也僅限於她自己而已,她不願意任何人因馬躍沒工作而瞧不起他,更不願意有人說他是個啃父母靠老婆的寄生蟲,如果這話說到她跟前,那種恥辱感,不亞於被人當眾扇耳光。因為他們所鄙夷的這個人是她所愛的,如果別人眼裡的馬躍是如此墮落,那麼她這個每天和他同床共枕的女人算什麼?還不是王八找了個鱉親家的關係?

所以郝樂意覺得,她的人生,所有的痛都抵不過這種打掉了牙只能往肚子里咽的憋屈。她言不由衷地替馬躍說了幾句好話,說馬躍其實想出去上班,也有好幾家公司來請他,可他不是要考公務員嗎,再有幾個月就考試了,她和婆婆商量了一下,就勸他不要去上班了,因為不管去哪兒上班,頭三個月的試用期肯定要好好表現,根本就沒時間學習,還是等公務員考試考完了再說吧,不差這幾個月了。這麼說的時候,郝樂意心裡虛虛的,整個胸腔好像一個為了拍戲而搭建起來的虛假山谷,用手指一敲,就能聽見其空虛和脆弱的迴響,特怕郝多錢接著問,到底還有幾個月?事實是離公務員考試還有半年多。

她只是想讓馬躍少受一些責備,這不是她多麼袒護他,而是太多的責備會讓她羞愧,夫妻一體嘛。

從郝多錢家出來,走在街上的郝樂意鬱悶透了,也沒坐車,因為不想這麼快就回家,那個家,她看一眼都頭疼。

其實,她是很體諒馬躍的,如果沒有外人的議論和眼光,她無所謂馬躍幹什麼不幹什麼,只要他健康快樂,真心真意地愛她給她溫暖,把家人裝在心裡,就足夠了。什麼叫成功人生?不是擁有很多錢也不是擁有多高的職位,只不過是衣食無憂,家人健康快樂。

對,成功的人生一定不是擁有多少金錢,而是擁有多少快樂。現在,只要她不套用世俗的社會價值觀去評價馬躍,他們不也很幸福嗎?馬躍雖然沒有工作,但是他對她好啊,是個多麼好的居家男人,對家門之外的一切絲毫不感興趣,他最感興趣的就是下班回來的老婆臉上有沒有笑容,女兒這一天過得是不是開心,對於那些穿金戴銀的女人,是多麼想擁有這樣一個老公,何況馬躍還這麼淵博,還這麼愛她……說真的,比起那些有錢卻要花錢聘男人來表演愛情的女人,她郝樂意已經夠幸福的了,職業是她喜歡的,薪水養活一家三口綽綽有餘,丈夫愛她,她想那麼多幹什麼?再說了,錢只要夠花就行,要那麼多幹嗎?不就是個數字遊戲嗎?

一路上,她拚命地寬慰自己。

手機在包里響了,是馬躍,問她在哪兒呢,要出來接她。郝樂意心裡一暖說不用了,打輛車一會兒就到家了,說完就掛斷了電話,攔了輛計程車。車到樓下,見馬躍正伸長了脖子東張西望呢,她就暖暖地嘿了一聲。馬躍就噌噌跑過來,一把抱起她說擔心死了,就來吻她,搞得計程車司機探頭探腦地看著他們笑,郝樂意推了他一下,說人家看呢。馬躍不管,沖計程車司機大聲嚷:「我媳婦。」說著,不由分說地背起郝樂意就往樓上跑。

趴在馬躍背上的郝樂意是幸福的,所有的抑鬱都拋在了九霄雲外,就這樣過下去,不也很好嗎?

人想要快樂,就一定得妥協,和這個世界妥協和別人妥協和自己妥協,最後是皈依宗教和死神妥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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