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那些風生水起的日子 第2節

轉年春天,他的女兒馬郝多出生了,他抱著孩子,淚流滿面,所有的人都以為他是激動的,只有馬躍自己清楚,又一個無辜的小生命來這世界受苦了。

抱著粉粉的小女兒,想像著她要長大,要上學,要像自己一樣面對社會上的一切猙獰,她卻只能一邊回擊一邊躲閃,卻還是逃不掉在受傷中長大的宿命。甚至,他還長遠地想到了她的婚姻,到時候,他一定幫她把關,堅決不能讓她嫁一個像她爸爸這樣的男人,她爸爸是沙漠里的鴕鳥,總是習慣性逃跑。小玫瑰愛上別人,他逃回國了,想到逃回來無法面對陳安娜,他躲在北京,其實也是一種逃跑。第一份工作讓他覺得有壓力,陳安娜稍稍一鼓動,他逃跑了。他唯一意志堅定沒逃的,就是和郝樂意的婚姻,任憑陳安娜使盡渾身解數。那不是他突然勇敢了,而是他從郝樂意的眼神里看到了堅定和擔當……回想以往,他一直在不停地逃啊逃啊……逃不掉了就把頭扎在沙子里,為了逃避危險他一直撅著難看的屁股任人嘲笑……想到這裡,馬躍的心,一點一點地碎了。

這些,他不敢跟郝樂意說,因為此刻的郝樂意,像普天下所有的母親一樣,沉浸在剛剛艱辛的跋涉完妊娠旅程的幸福中。

幾天後,郝樂意出了院,對於生長在中國的女人來說,坐月子是頭等大事。可陳安娜還沒退休,月子該由誰來伺候成了問題。正當大家猶豫著是不是請月嫂時,賈秋芬說她伺候。打樂意十五歲起,她就成了樂意的媽,不僅如此,她還給孩子準備了各種各樣的小衣服,小鞋子,小襪子,小帽子,全是她的手工製品。郝樂意美得要命,都是花錢也買不到的溫暖啊。陳安娜卻不聲不響,趁賈秋芬回家的空全放鍋里煮了一遍又晾出來,說就賈秋芬家那環境,到處都是啤酒沫子,遍地是發霉的肉渣子,空氣里肯定都是打滾撒歡的細菌,馬郝多剛出生沒幾天呢,細皮嫩肉的哪兒有那麼強大的抵抗能力?所以,一定要煮過之後她才放心。

郝樂意心裡不舒服,但也沒吭聲,怕和陳安娜吵起來,大家臉上都掛著不好看,就讓馬躍把這些小物件全放六樓曬,怕讓賈秋芬看見了,心裡不好受。大半夜的,馬躍就收拾了一盆端到樓下,一進門就沖馬光明說:「爸,好好管管你媳婦,我們家的事,少插手。」

馬光明裝沒聽見,陳安娜瞥著他說:「又怎麼了?我得罪你老婆了?」

馬躍把東西端到陽台上說:「您煮什麼煮?樂意的嬸嬸明天一早過來,您這不打她的臉嗎?」

陳安娜就慢條斯理地說:「賈秋芬大包小包地拎過來,怎麼就沒想過打我的臉?」

「您怕打臉您也自己縫啊?非糟踐人家?」

「我不會。」說著陳安娜就蹺起二郎腿往沙發上一坐,把當天的報紙抖了一下展開,「我又不是無所事事的家庭婦女,哪兒有時間搗騰這個。」

「媽,既然您都號稱自己不是家庭婦女了,就不要凡事向家庭婦女看齊了,您跟人瞎比什麼啊。」

陳安娜也覺得是這麼回事,就笑了,說:「快考試了吧?」

「還有倆月。」

陳安娜長長地吁了口氣,「快考完了吧,你考完我就逃出來了。」

是啊,陳安娜非要在郝樂意麵前掙所謂的面子,每月要往馬躍卡上打三千塊,要不是有馬光明支撐著家裡的開銷,陳安娜都不敢想這日子該怎麼往下過。馬躍心裡一陣暴汗一陣發虛的,一聲不吭地晾完了上樓怏怏地想,等考出從業資格來,真得干點大的了,不能再跟蝗蟲似的啃陳安娜了。可又有點害怕,恨不能從業資格考試這輩子都不要來。

時間一晃,兩個月就到了眼前,馬躍沒消極怠工,一次性就把從業資格考出來了。

陳安娜鬆了口氣,晚上讓馬光明多做了幾個菜,說是要慶祝一下,幾杯酒下去,馬躍突然有了信心,不就是找客戶嗎,應該沒多難吧,就憑著他,英國回來的學金融專業的海歸,還有,他不僅帥,還給人感覺特穩妥,一旦開口,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東西文明沒他不懂的,還通曉歷史,只要他有機會接觸到企業老總,他完全降伏得了他們,讓他們懷著無比的信任和希望,把資金託付給他運作。

對別人而言,見這些大佬們或許很難,但在馬躍眼裡不是問題,因為他有馬光遠。

馬光遠作為第一批下海撈金的受益者,認識一批老總,馬躍想見他們,只要馬光遠打打電話,召集幾場飯局就成。

在拿到從業資格的第二天,馬躍和所有的經紀新手一樣,開始了讓人又愛又恨的做市場生涯,或許別人努力拚搏是為了賺錢,可對親愛的馬躍同學來說,他拚命,只是為了解放親愛的媽媽陳安娜。

為了避免頻繁碰壁把自己碰灰了心,馬躍決定,徹底實踐捷徑主義,讓伯父馬光遠出面給他介紹客戶,但事到臨頭,馬躍才發現,有些事想起來是很簡單的,實施起來卻有難度。比如說讓馬光遠給介紹客戶,原先想得很簡單,可真需要向馬光遠開口了,他不僅不好意思登門去請求馬光遠幫忙,連電話都不好意思打,一連好幾次,他把馬光遠的手機號,按上又刪,刪了又按,就是沒勇氣撥出去。

郝樂意問他翻來覆去地在那兒幹嗎呢,馬躍愣了一下,說拿到從業資格了,心裡高興,想請馬光遠他們吃飯,可又覺得有點荒唐。

這回輪到郝樂意笑了,說馬光遠本身就是經營高檔酒樓的,他要打電話說請他吃飯慶祝,倒像暗示人家給擺一桌似的。馬躍一副被她點醒了的樣子,拍了拍腦袋說是啊,心想太要臉皮的人成不了事,比如說,如果伯父臉皮夠薄,當年就不會為借三千塊錢在他們家坐了一天一夜……

馬躍在心裡給自己打了一夜的氣。第二天上午,直接去酒店找馬光遠,在酒店門口遇到了馬光明,他有點意外,問馬躍來幹嗎,馬躍不想跟他詳細解釋,也不想讓他跟著操心,順口說有點事,邊說邊往樓上去。

馬光明在後面追問,馬躍在樓梯上一轉身,把馬光明橫在了下面,「爸,我跟伯父談點工作上的事,您能不能別摻和?」

「你工作上的事?」

馬躍嗯了一聲。

「我不摻和,我就在一邊聽著。」對馬躍這份工作到底是幹什麼的,馬光明一直是雲里霧裡的,也很想弄個明白。

「您聽不明白。」馬躍依然不放馬光明上去,見他一臉被嫌棄的倉皇,心下又不忍,「我和伯父談,您在旁邊坐著,跟監考老師似的,我談不自在。」

馬光明嘴裡嘟囔了一聲好吧,怏怏下樓了。其實,馬躍是不想讓父親聽見自己的工作有點像和尚化緣,怕他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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