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上帝是睜著眼睛的 第5節

因為和蘇漫相處得不錯,郝樂意也大體了解了一些她的故事。她和楊林是再婚夫妻,他們曾是樓上樓下的鄰居,楊林的前妻得了絕症,家人瞞著她,可她還是不知從什麼途徑打聽著底細了,接受不了這殘酷的事實,扔下只有四歲的兒子,切腕自殺了。蘇漫的第一任丈夫是班車司機,比楊林的前妻早半年車禍去世。當時蘇漫還在幼兒園上班,楊林的兒子就在她班裡,因為是鄰居,上下班都幫他捎帶著孩子,一來二去就有感情了。過了兩年,在鄰居的攛掇下結了婚,結婚沒幾年,楊林就辭職了,仗著以前在房產局有些關係可用,成立了一家建築公司。慢慢的,錢越賺越多,或許因為錢是楊林賺的,楊林兒子倒沒什麼反應,可蘇漫的女兒徐一格總覺得自己不是這個家的人,總說楊林父子排擠她,其實是她小心眼,在錢上楊林從沒讓徐一格吃過虧。

有時候,蘇漫說著說著就嘆氣說寧肯讓他們倆別長大;再要麼就是,錢啊,就是把剔骨刀,多少骨肉親情,都讓它給生生切斷了。這麼說著的蘇漫,眼裡總是露出一絲怎麼也藏不住的悲涼。蘇漫說得唏噓,郝樂意聽得感慨萬端,覺得人生就像一盤不按常理出招的棋,你原琢磨著,下一步這麼走就能直抵勝利,可命運不知什麼時候就推翻了盤子,它永遠不讓任何人按個人的既定方案勝利走完人生。

楊林的兒子還有徐一格郝樂意都見過,楊林的兒子看上去挺憨厚的,已經做爸爸了。徐一格比他小兩歲,在一家傳媒性質的事業單位做版面設計,工作很鬆散,拿到版面內容在家把版畫好傳回去就行,連班都不用坐,有大把的時間東遊西逛,可個人問題一直懸而未決,這也是蘇漫的心頭病,只要她來幼兒園玩,就拿郝樂意教育她,讓她看看郝樂意,才二十二歲婚都結了還要做媽媽了,她卻連個男朋友都沒有。

徐一格就端著一副女紈絝子弟的玩世不恭,「我不缺吃不缺喝,又不需要男人養活,幹嗎非要結婚,我找氣生啊?」見蘇漫氣得不理她了又會裝可憐,摟著蘇漫的脖子撒嬌,「媽,您說我跟誰戀愛啊,認識我的,都把我當富家千金,可您也知道,楊爸爸再有錢也是楊爸爸的,他又沒說給我。我說我沒錢吧,人家當我是怕人家惦記咱家錢故意這麼說,人家就覺得被辱沒了不和我玩了。我說我有錢吧,媽,您說句良心話,咱家的錢是我的嗎?」

蘇漫就生氣地扒拉開她說:「錢,錢!一天到晚的就一個錢字,你有完沒完?」

「您讓楊爸爸把錢分了,我就有完了!」

然後,母女兩人怒目而視。

這樣的情形,郝樂意見過多次,回家也和馬躍說過,說人如果有錢也挺沒意思的。錢,在掙它的人手裡,是一堆的汗水,在掙這錢的人的子女眼裡,是一堆化骨蝕肉的糖,吃著甜滋滋的,可傷人也是真的。

馬躍就說她玩哲學。他依然在為工作奔波,也漸漸明白他這種只有學士學位的海歸,簡直就像秋天的落葉,風一吹,街上就嘩啦嘩啦地響成一片。他也想找份差不多的工作就行了,未必非高級白領不可。可陳安娜不讓,她說了,馬躍是人蔘,堅決不允許他隨便刨個坑把自己當不值錢的蘿蔔栽那兒。馬躍就煩,說我要是一輩子都找不到埋人蔘的坑呢?陳安娜說那我就養著你!你給我在家玩一輩子遊戲也不能隨便找份爛工作丟人現眼!

好吧,在找工作的路上,馬躍只能繼續扮人蔘高貴下去。他有時候會悄悄地後悔,早知道如此,哪怕心被小玫瑰傷碎了,他也得弄塊紗布兜住了,挨到把碩士學位拿下來。但,這些只能想想,絕對不敢在陳安娜跟前提,怕把她好容易平復的傷口又拉出口子淌出鮮血。在郝樂意跟前更不敢提,哪兒敢讓她知道自己和別的女人同居過啊。有些秘密,就像身上生了虱子,癢得難受只有自己知道,道與外人,就是自找難看。馬躍覺得自己是個內心長著一群寄生蟲的人,回來以後,他偶爾會想起小玫瑰,也不知她和那個華裔結婚了沒有,是不是幸福?然後就會兀自搖著頭嘲笑自己:幸不幸福和你又有什麼關係呢?自從她坦白已和那個華裔上了床、打算結婚時,她眼裡的馬躍就「從此蕭郎是路人」了。

每每心情蕭條,他就會在閣樓上躺一天,看著白雲慢慢地從天窗飄過去,或一隻鳥拍著空寂的翅膀飛過去,一聲不響地看一天。

見他這樣,陳安娜也心疼,往他口袋裡塞錢,讓他覺得悶得慌就出去找朋友喝酒放鬆一下。馬躍就說不去,沒意思。

陳安娜就內疚,然後懺悔不該在馬躍剛回來那會兒對他那麼狠,懺悔自己不該到處吹馬躍會混得多好,結果她吹出去的這些牛,都變成了一堵無形的牆,把馬躍給圈在了家裡。

馬躍安慰她說不怪她,都怪自己。

陳安娜就睜好大的眼睛問怪他自己什麼?

馬躍就不說了。

夜裡,陳安娜和馬光明:「說馬躍會不會抑鬱了呀?」馬光明就呸了一口,「你才抑鬱了呢。」陳安娜就哭,「我當然抑鬱了,可我看兒子這樣我就顧不上自己抑鬱了。」然後問馬光明怎麼辦。

馬光明說還能怎麼辦,找份工作就好了。

可一份能入了馬躍又入了陳安娜眼的工作太難找了,馬光明說:「實在不行還是讓馬躍去我哥那兒吧。」陳安娜搖頭說不行,以前不讓他去,現在又讓他去了,馬躍怎麼想?還不得覺得自己是個找不到工作的廢物,實在沒地方去了,只好往馬光遠的酒店塞。說著,歪著頭看馬光明,「別不服氣,對咱家來說,你哥的酒店就是垃圾回收站,把你收了去了,我不能讓他把馬躍也當廢物收了去。」

馬光明在心裡悄悄罵了句去你媽的廢物,沒好氣地說:「都是你乾的好事,當初要不是你攔著,讓馬躍去了我哥那兒,去也就去了,還有現在的這些解決不了的爛扯?」

「都是我的錯,就你厲害!」陳安娜生氣地喊了一嗓子,「從明天開始,我挨個給學生打電話,不信我的學生里就沒個出息的。」

「行了吧,要是別的學校的老師這麼吹兩句我還信,可就你那學校,還是別打譜了,給你們學校省倆電話費吧。」

「馬光明,就你?!你有什麼資格瞧不起我們學校!?」陳安娜生氣地說。

「成,是我自不量力,沒資格瞧不起你們學校,可你也不想想,就你那破學校?

烹飪學校!你們學校的學生,全得上飯店後廚找去!他們能給咱馬躍找個啥工作?配菜的還是跑堂的?」說著說著,馬光明自己也樂了,拿胳膊肘拐拐陳安娜,「如果你學生菜做得好點,再要挾要挾老闆,說不準能給咱馬躍弄個飯店大堂經理乾乾。」

「馬光明,你給我閉上你的臭嘴!」

馬光明說了聲好,一翻身就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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