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青春有個饑寒交迫的靈魂 第3節

正當郝寶寶和王萬家把郝樂意的閨房當行宮的時候,遠在英國、即將拿到學士證書、正打算繼續攻讀碩士學位的馬躍同學,剛剛用視頻跟母親陳安娜彙報完了他的學業和愛情事業,他興奮地告訴陳安娜,等拿到碩士證書,他就帶著小玫瑰回家拜見父母大人,陳安娜滿開心的,想找人分享一下這喜悅,可又覺得冷不丁的,跑出去跟同事們說這事,顯得太賣弄了,可不賣弄吧,又憋得難受,想來想去,就想到了馬光明,雖然她和馬光明平時就跟兩隻蟋蟀似的,只要放一罐里就你一口我一腿地干架,可兒子畢竟是兩人共同生出來的,在為兒子開心驕傲上,誰也比不上馬光明來得貨真價實。

然後她就給馬光明打了一電話,興高采烈地說了一頓,讓馬光明把晚飯做豐盛點,慶祝慶祝。

馬光明雖然高興,可早就答應下馬光遠了,晚上到家陪他喝兩盅聊聊家常,正打算跟陳安娜請假呢,剛好她來電話就說了,順口添了一句,說要不你也過來吧,都自家人,不見外。

這要以往,就算陳安娜答應,至少也得端端架子陰損兩句,可今天她心情太好,幾乎是興高采烈地答應了,這讓馬光明很意外。掛斷電話,馬光明就後悔了,陳安娜和田桂花不對付,盡人皆知,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

田桂花早些年是火腿廠職工。1990年以前,火腿廠在人民群眾心目中的地位那是相當高的,每每火腿廠招工的熱火勁兒,一點兒也不比現在的國考遜色,報名處被擠得水泄不通,因為那會兒是配給供應,沒票有錢也買不著肉,可在火腿廠的好處就是,只要機靈著點,錢啊票啊的都不用,幹活的時候往套袖裡塞一塊,瞅機會裝飯盒帶回家,所以,儘管那會大多數人一臉菜色,可去火腿廠看看,不僅職工,連家屬區里一張張的,都不是一般的臉,全油光水滑的。

多少俊姑娘帥小伙,因為對肉的渴望,硬是把終身往火腿廠送,馬光明的哥哥馬光遠就是,劇團的當紅武生,為了飯碗里有肉,愣是打跑了四五個情敵,才把田桂花娶到手。所以,陳安娜也瞧不起他,一個能拿愛情換肉吃的人,能有多高的精神境界?但是俗歸俗,沒境界歸沒境界,在火腿廠待了二十年的田桂花,灌得一手好腸,也只有在吃著田桂花送的香腸時,陳安娜才會發自內心地盛讚這是迄今為止她吃過的最好吃的香腸。

其他時候,她不喜歡田桂花也不喜歡馬光遠,90年代初,劇團不景氣,連工資都發不出來,馬光遠跑到他們家坐了一天一夜,把他們家僅有的三千塊存款給坐到兜里才起身走人,因為他辭職了,要下海,沒本錢。

把陳安娜給疼得啊,一想起那三千塊錢就渾身打戰,馬光明被她嘮叨煩了,就會喊一嗓子:「我哥會還的!」陳安娜就瞪著像牛鈴那麼大的眼盯著他說:「萬一還不上呢?親兄熱弟的,你能把他抱井裡去?」

馬光明說對!他要還不上我就把他抱井裡,再壓上塊石頭!

可馬光遠沒被他抱井裡去,半年後,錢就還回來了,作為答謝,還就手送了馬光明一枚戒指,給陳安娜的,可他一做大伯哥的,送弟妹戒指顯得有點彆扭,就順手給了馬光明,陳安娜以為這戒指是馬光明為討好自己,偷偷攢了私房錢買給她的,就美滋滋地戴上了,當她聽說是馬光遠送的,像燙著了一樣,連拽帶擼地摘了下來,遠遠地扔了出去,害得馬光明趴在地板上找了半宿。

戒指是找到了,出於虛榮,陳安娜戴了一陣,可後來就不戴了,因為田桂花戴了一枚,不僅巨大,還是鑲嵌著祖母綠寶石的戒指,比馬光遠送她那枚光屁股戒指高貴、值錢多了。陳安娜不戴這戒指另一個原因是不能容忍田桂花看她戴著戒指就大驚小怪吆喝,好像馬光遠不僅富甲一方,還慷慨大方,送弟妹金戒指就跟心善的人每天必給路口的小乞丐一毛錢一樣輕鬆自然。

陳安娜覺得,照田桂花大驚小怪的次數,馬光遠至少應該送了她一百枚戒指,可馬光遠沒送,陳安娜就懶得再給田桂花當恩主的機會了,把那枚戒指裝進了一個火柴盒,當然,那是一個很漂亮、很有收藏價值的火柴盒。

因為陳安娜和田桂花的這些夙仇淵源,馬光明有心跟陳安娜說今晚你就別去了,又怕陳安娜跟他惱,就懊悔自己嘴賤。

馬光遠放著酒店的好酒好菜不吃,約他回家喝酒聊天,主要是因為心裡苦悶。為兒子和兒媳婦的事苦悶,因為兒子馬騰飛結婚都兩年多了,兒媳婦余西簡直就是天下第一號的醋罐子,除了她和田桂花,馬騰飛和其他女人連句話都不敢說,兩口子整天打得雞飛狗跳。人都說吃醋是因為在乎,余西的在乎就算變態了點他們也沒所謂,只要馬騰飛受得了就行,以為等有了孩子,余西忙活起來,也就顧不上馬騰飛了,可結婚都兩年多了,余西的小腰身,還玲瓏有致地精細著,田桂花的眼珠子冒出火來了,昨兒個急了眼,追問之下,余西道出了一個讓田桂花五雷轟頂的真相,她的子宮,早在結婚前就讓馬騰飛給作沒了,所以,她的腰身得一直精細到老,也就是說馬光遠和田桂花,一輩子都甭想當爺爺奶奶!

馬光遠因為這約他喝酒,可陳安娜……就馬光明了解,一旦她去了,今晚的飯桌上肯定沒別的了,就聽她把馬躍往天花亂墜里誇吧。

再一想陳安娜剛才的那高興勁兒,馬光明嘟囔了一句「狗歡搶屎,人歡沒好事」,就撈起手機給陳安娜打了回去,想跟她說晚上還是別過去了。可陳安娜一看電話號碼是他的,以為是怕她變卦,晚上不去大伯哥家吃飯了,這樣的事發生過幾次,接起手機不耐煩地說行了行了,不就晚上去你哥家吃飯嘛,我答應了去就肯定會去,我到點上課了。說完,啪地就把手機掛了,關機,上課去了。

馬光明看著被掛斷的手機,牙縫裡擠出倆髒字。他知道,如果再把電話打過去說明情況,陳安娜肯定會覺得受了奇恥大辱,一場戰爭就拉開了序幕。

馬光明知道陳安娜一去,今晚這頓飯就算能吃得安生,所有人的心也得提到嗓子眼堵著,倒不是陳安娜天生就是事兒媽,而是她太自我感覺良好了,良好到了侵略性極強,更要命的是她是當老師的,教了書育了人,練就了張口就來的好口才,所以,朋友們都喜歡和她一起逛街,因為她砍價功厲害,再能說會道的小販都能被她說得啞口無言,乖乖就範。大嫂田桂花呢,脾氣粗拉性子直,天生不是那種能藏住針的棉花性格,相反是屬生鐵的,你針來了,我刀砍回去,因為嘴笨加上絕不認輸的脾氣,只要她和陳安娜湊一起,飯菜再精緻都沒她倆的唇槍舌劍精彩。

其實她們倆也沒啥深仇大恨,陳安娜自詡文化人,從沒把田桂花這從火腿廠宰牲車間出來的大嫂放在眼裡,田桂花也心知肚明,知道陳安娜要強,總想高出旁人一頭,比別人優越,她嘴笨爭不過她,就在穿戴上下工夫,只要有妯娌倆都出場的聚會,田桂花打扮得珠光寶氣,相形之下,陳安娜不那麼地道的優雅,就顯得寒酸了,一感覺出寒酸又不甘於寒酸的陳安娜就會試圖從語言上找補齊了,田桂花雖然嘴笨,可也絕不會老老實實地讓陳安娜找補,於是一場大戰就開始了。

一想原本祥和的一頓晚飯,可能因為陳安娜的加入而在唇槍舌劍中開始,馬光明的腦仁就一炸一炸地疼,可難得陳安娜心情這麼爽朗,馬光明忍了又忍,還是把按在重撥鍵上的拇指撤了回來,決定珍惜陳安娜的好心情,熱愛和平,不打這電話了。

那天晚上,非常出乎馬光明的意料,陳安娜非但沒和田桂花吵起來,他還是生平第一次看到陳安娜對田桂花使用了一個母親對另一個母親的惺惺相惜。

這一切,只是因為田桂花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訴說,有錢有個屁用,她和馬光遠的老年沒有幸福可言,都讓余西毀了。

余西是田桂花的兒媳婦,他們的兒子馬騰飛是標準的高富帥,還是有真才實學沒有歪歪毛病的青年才俊,他和余西是初中同學,也是彼此初戀,後來馬騰飛讀了高中,因為戀愛荒廢了學業的余西上了職高,學的是電子商務,聽起來很嚇人,其實畢業後,只能幹個超市收銀員什麼的。這要按田桂花或者陳安娜的看法,余西已經完全配不上已在工藝美術學院讀書的馬騰飛了,可馬騰飛不在乎,他就愛余西,不僅高中就明目張胆地挑明了他和余西的關係,還肆無忌憚地做了主宰余西身體的第一個男人,等他去北京讀書了,職高畢業的余西,連工作也沒找,直接去北京陪讀,因為馬光遠有的是錢嘛,不要說把一個兒子和準兒媳婦放在「帝都」他養活得起,就是十個兒子放在「帝都」當紈絝子弟他也養得起。

因為這,田桂花整天和他吵,馬光遠讓她吵急了,就甩出了一句話:「我辛苦掙錢幹什麼?還不就是為了兒子?我的兒子,將來工作也是因為愛好喜歡而工作,不是為了生存糊口!更是為了讓他因為愛情而結婚,娶他想娶的人,別學他老子……」田桂花聽得淚水長流,關於兒子的婚事馬光遠發表的這長篇大論,相當於告訴她,當年娶她不是因為愛。

其實她早就知道的,一直在自欺欺人不承認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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