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曙光就在前頭 第六章 雲昭,王八蛋啊——(2)

鮑老六下差之後,不怎麼願意回家,因為他如果回家,就必須要路過梅老漢家。

藍田縣已經很久,很久沒有死囚這種奇怪的東西出現了。

大家都忙著賺錢呢,誰有工夫在強盜窩裡犯案子。

沒錯,藍田縣人就是這麼自喻的。

在這個以當強盜為榮的城市的,人們其實過得非常平和。

事實也是這樣的,當一群里中間有一個強盜的時候,什麼案子都會出現,當一群人都是強盜的時候,就跟一群人都是好人一般可以好好相處了。

鮑老六其實是有一些內疚的,他覺得自己不該撩撥這個該死的梅成武。

平日里也不是沒有撩撥過他,他總是低頭認錯,大家打一個哈哈也就過去了,偏偏今天不知道在抽什麼瘋。

不過,身為捕快,這種內疚地方感覺來的快,去的也快。

吃了一大碗酸湯餛飩,又喝了一角酒,他就把這事拋到腦後了。

以前的老捕快們說過,幹了捕快,心就不能軟,所以,這些年下來,鮑老六已經把自己的心腸鍛煉的又硬又狠。

人進了慎刑司,不到宣判是見不到人的,這是規矩。

不過,有資格進慎刑司的人不太多,至少鮑老六就見了梅成武一個。

今天梁家的糧食酒好像沒有摻水,喝了一角,鮑老六就有些暈乎乎的。

踉踉蹌蹌的往家走的時候,終於還是路過了梅老漢家。

他家的大門上已經掛起了黑色的幛子,地上還有凌亂的紙錢,院子里女人的嚎哭聲就跟鬼叫一樣,讓鮑老六的心很煩。

路過敞開的大門的時候,鮑老六朝裡面瞟了一眼,發現梅成武那個四歲的兒子正披著重孝滿院子亂跑呢,且笑的嘎嘎的。

「跟梅成武一樣都是沒心沒肺的。」

鮑老六低著頭匆匆的走過梅老漢家,他不想被梅老漢看見,也不想被滿院子的人看見。

「就是他抓走了成武,鮑老六,你這個沒良心的,吃了我家這麼多年的冰糕,也不能讓你饒了成武?」

梅成武那個五大三粗的山東媳婦眼睛很尖,哪怕是在哭泣的時候,也能做到眼觀六路,耳聽八方。

看到了鮑老六之後立刻就哭天搶地的撲過來,像是要生撕了鮑老六。

鮑老六惹不起這個女人,拔腿就跑……

回到家裡的時候,被他老爹拉到屋子裡關上門,把梅成武的事情徹底的問了一遍之後,老鮑也嘆了口氣,覺得梅成武死定了。

跟梅成武家不同,鮑老六家可是純粹的藍田本地人。

皇上其實是個小心眼,這一點別人不清楚,藍田縣人卻是非常清楚的。

皇上剛開始當強盜的時候,就見不得藍田縣有別的強盜,他老人家就開始一家家的清除,把藍田縣的強盜清理的就剩他們一家之後,他又對別的縣的強盜下手了。

有肉大家吃,有酒大家喝這本就是綠林的規矩,可是自從皇上當強盜之後,他殺的強盜比官兵殺的強盜還要多一百倍。

總之,他當了強盜之後,天下就不該有別的強盜。

果然,皇上把全世界的強盜都差不多給弄死了,僥倖沒有死的,如今也活的生不如死。

不僅僅是強盜,藍田縣的富戶也是如此,昔日聲名赫赫的藍田四鎮的四個富戶,除過雲氏依舊富甲天下之外,其餘三家早就沒落的不知哪裡去了。

因此,梅成武死定了,沒有哪一個皇上能容忍別人當街罵他。

為此,皇帝們還制定了一個極為嚴苛的律法名曰——大不敬!

謂盜大祀神御之物、乘輿服御物曰——大不敬,當斬!

盜及偽造御寶,合和御葯,誤不如本方及封題誤曰——大不敬,當斬!

若造御膳,誤犯食禁曰——大不敬,當斬。

御幸舟船,誤不牢固曰——大不敬,當斬!

指斥乘輿,情理切害及對扞制使,而無人臣之禮曰——大不敬,當斬!

這一次,梅成武觸犯的就是最後一條,指斥乘輿,情理切害及對扞制使,而無人臣之禮。

鮑老六家當捕快也當了很多年了,他爹鮑老頭以前就是藍田縣著名的刑名,對於國朝律法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

稍微分析了一下梅成武的犯案經過,就知道不管慎刑司怎麼判,最輕的處罰結果就是給梅成武留一個全屍。

「爹,你說的這是朱明律法吧?」

鮑老頭苦笑一聲道:「自古以來出現的律法多了,可是,不管律法怎麼改變,唯獨這一條自古至今就沒變過。」

鮑老六煩躁的道:「死就死了,破煩的很。」

說罷他就去睡覺了。

這一夜,鮑老六卻怎麼都睡不著了。

天亮的時候,鮑老六又要上差事,再一次路過梅成武家的時候,發現院子里只剩下梅成武一家人了。

這樣冷清是不對的,不過,沒有屍體的葬禮也談不到體面。

鮑老六今天特意挑選了在慎刑司附近巡邏的公務。

別的衙門的大門大多是硃紅色的大門,只有慎刑司衙門的大門是黑色的,不僅僅大門是黑色的,就連大門上的門釘也是黑色的。

門環銜在一隻黃銅製作的獅子嘴裡,看著就兇惡,鮑老六看了半晌,也沒有看到有什麼人去拍那個門環,只有一些身著青衣的男女官員從偏門進進出出的。

這些人都很嚴肅,臉上基本上沒有笑容。

而這座偏門,在鮑老六眼中,就是一隻張開的猛獸巨口。

偏腿坐在賣涼粉的侯大成家的桌子上,往嘴裡丟一顆炒黃豆,沒滋沒味的嚼著。

侯大成見鮑老六總是盯著慎刑司的大門看,還坐他家的桌子,就沒好氣的道:「那是慎刑司官衙,怎麼不認識了,還是準備抓一個官爺用細鐵鏈子綁了,送去你們捕快房?」

鮑老六瞅瞅侯大成道:「知道昨天送進去的那個死囚嗎?」

侯大成一聽鮑老六要開長篇了,連忙端來一碗大葉子茶放在鮑老六的身邊道:「說說。」

鮑老六輕啜一口大碗茶,就低聲道:「昨天啊,皇上的車駕剛剛過去,梅成武,就是那個賣冰糕的梅成武,居然張嘴罵皇上了,還罵的特別大聲,滿街的人都聽見了。

這不,就給抓來送慎刑司了。」

侯大成瞅著鮑老六道:「是你抓住送來的?」

鮑老六道:「沒辦法,職責所在啊。」

「怎麼罵的?」

「雲……侯大成,我操你媽!」

鮑老六的一張臉漲的通紅。

侯大成冷冷的看著鮑老六道:「算你機靈,你要是敢學出來,爺爺這就把你也送進慎刑司,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吧?

都是街坊鄰居的,誰不知道誰啊,梅成武本身就是三棒子打不出來一個屁的蔫蛋,不是被人欺負的緊了,他會胡說八道?

你們這些黑了心的,明明知道梅成武是無心之過,滿街道的人都聽見了,偏偏就你們一個個大公無私。

皇上又聽不見梅成武罵他,你們也就當那時候耳聾了,裝作沒聽見也就是了。

至於因為一句話,就填進去一條人命?

你們就缺德吧。」

說著話就把鮑老六從桌子上推下來,接連推搡著將鮑老六推出了他家的棚子。

梅成武趴在稻草鋪蓋上,眼巴巴的瞅著不斷從他身邊經過的青衣人,可惜,這些青衣人對他不理不睬的,不斷地從監牢深處馱出一些人,不一會又把這些人給送回來了。

稻草鋪還算乾爽,就是牢房的地上有一個不小的螞蟻窩。

百無聊賴的梅成武就趴在床鋪上看這些進進出出的螞蟻。

此時的梅成武后悔極了。

他也覺得自己活不成了。

不曉得爹娘跟老婆他們現在怎麼樣了,梅成武覺得對不住他們。

天黑的時候牢房也就黑了,不論梅成武把眼睛瞪的再大,他也看不清楚地上的螞蟻了,或許這些螞蟻晚上也要睡覺吧。

瞪著眼睛挨到了天亮,又挨到了日出,最後又挨到了下午時分,梅成武終於見到一個抱著一個卷宗的青衣人來到了他的牢房。

跟第一天不同,他記得很清楚,剛進來的時候,有一大群青衣人來看過他,這些人的眼神很奇怪,只是看他,並不做聲。

今天只有一個。

這個青衣人命牢頭打開牢房,上下打量一下梅成武道:「你就是梅成武?」

梅成武知道自己要被砍頭了,這一刻反而鬆懈了下來。

點點頭道:「我就是梅成武。」

「是你,在陛下的車駕過後,罵陛下來著?」

梅成武覺得沒辦法抵賴,就點點頭道:「是我罵的。」

「為什麼罵陛下?」

「不為什麼,就是想罵!」

「這麼說,你承認在公眾場合侮辱了公民雲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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