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帝國的輓歌 第九十七章 一心求活的朱媺娖

國破了!

就要顧家了。

這是朱媺娖的思維。

天下,對她來說沒有那麼重要。

如果讓她來選擇,她更希望自己只是生在一個普通富裕之家。

從她出生以來,大明天下就已經風雨飄搖。

她聽見過父皇在後宮瘋狂大叫的聲音,也聽見過自己父皇抱頭痛哭的模樣,甚至見過父皇將頭埋在母親膝蓋上哀求她別丟下他一個人的場面。

天下,除過帶給她痛苦跟責任之外,沒有給過她任何讓她覺得幸福的地方。

無盡的叛亂……

無盡的饑荒……

無盡的災害……

以及,無盡的恥辱……

只有在藍田生活的兩年多時間裡,才是她平生最幸福的時候。

在那裡,她就是一個平凡的女孩子,戰爭與她無關,災難與她無關,關乎她的只有生活。

她只擔心自己栽種的玫瑰會不會開花,自己做的綉品能不能過關,自己的作業沒有寫完,先生會不會責罵,或者是——要不要答應梁英的慫恿,去玉山深處的清水潭裡裸身沐浴……

沒有對比,就感受不到什麼是幸福。

如果還能繼續過玉山那樣的生活的話,

朱媺娖想丟棄那些讓她感到痛苦的東西!

「我們要活著!」

朱媺娖瘦小的身體里像是有一團火,她極為認真的對沐天濤道。

「可是,這裡會死很多人。」

朱媺娖抬起頭道:「雲昭要全天下,我父皇如果不給,我跟三個弟弟給他。」

沐天波吃了一驚道:「你父皇……」

朱媺娖的身子抖動的非常厲害,死命的咬著嘴唇,不一會便血跡斑斑,在沐天濤的注視下,朱媺娖低聲道:「我學過統籌學……我知道怎麼做選擇才是最優的選擇。」

沐天濤倒吸了一口涼氣道:「你父皇被你排除在選擇之外了?」

朱媺娖流淚道:「我想讓母后活著,想要袁貴妃,王妃,劉妃,方妃,沈妃活著,讓兄弟姐妹們活著,而我父皇已經不肯活了。

如果沒了江山,他也就死了,這是他親口告訴我的,他還告訴我,如果賊兵進城,我身為大明長公主要節義!

我不明白什麼是節義,問了母親,母親與袁貴妃她們哭了一晚上。

還是曹公公對我說,所謂節義,就是要我在城破的時候自殺殉國。

我在藍田的時候,女先生教書的時候告訴我們,女人活著才是第一位的,哪怕是被賊人玷污了身體,也必須活著,因為錯不在女人,而在於賊人。

活著才能繼續尋找自己的幸福。

大明已經山窮水盡了,就算父皇能擊敗李弘基,後面還有張秉忠,還有建奴,就算父皇擊敗了所有人,最後還有雲昭需要對付,這一點全天下人都知道,唯有我父皇不知道。

他依舊覺得大明不會滅亡,哪怕將我們全家統統丟進大明這個火堆里當柴燒,哪怕火堆能多燃燒一刻,他還是會這樣做。

國沒了。

身為母親的長女,弟弟們的長姐,這個時候我要保住我的家!」

沐天濤驚駭的瞅著朱媺娖,他第一次發現,這個柔弱的公主身體里居然藏著一顆如此堅韌的心。

可是,轉眼一想,沐天濤就明白了。

藍田人之所以讓朱媺娖進入玉山書院,恐怕就是為了往她腦袋裡裝這些東西,再想想梁英的身份,以及這個女人的堅強的跟野草一般的脾性。

朱媺娖在催生靈智最好的歲月里跟這種人混跡了快三年,豈能輕易的將自己的生命平白交給一個註定會滅亡的王朝,哪怕這個王朝是她家的。

沐天濤忽然想起前些天被夏完淳逼迫的場面,就長出了一口氣對朱媺娖道:「這個計畫依舊不完整,你如果想要平安的把你在意的人全部安全的送出去。

我這裡有一個人可以介紹給你。」

朱媺娖驚奇的道:「比你還要穩妥?」

沐天濤道:「雖然是一個自私自利,齷齪陰險的卑鄙的王八蛋,不過,辦事很靠譜,甚至比我還要強一些。」

「誰?」

「夏完淳,應天府通判夏允彝之子,就目前而言,他父親有拳拳報國之心。」

「他啊,他在京城幹什麼?」

「偷東西!」

聽沐天濤這樣說,朱媺娖搖頭道:「咱們有的關中都有,人家都不稀罕。」

「不稀罕?」

沐天濤怪叫一聲道:「公主,你也太小看我大明了,俗話說爛船都有三斤釘呢,更何況我大明國祚近三百年,就玉山書院一個地方如何能比得上我大明三百載的積存?

你可知道,夏完淳已經偷走了司天監觀星台上的所有珍貴儀器,偷走了我大明舉全國之力,歷時八年才編纂成功的《永樂大典》。

你可知道,他們已經搬空了太醫院的大夫,以及無數的秘方,診方,藥材,就連針灸銅人都沒有放過。

不僅僅如此,他們還在暗中策反了河工,督造,方料,織造,染色等等等等好東西,一旦這些人,這些東西了到了關中,依我看來,藍田國力能迅速增強兩成以上。」

「這都是我家的東西!」

朱媺娖怒不可遏。

沐天濤愉快的看著憤怒的朱媺娖道:「你如果現在去前門大街,扁擔衚衕第二家,就能找到他。」

「我去找他算賬……」

剛剛說到算賬兩個字,朱媺娖就獃滯住了,她忽然發現自己好像除過有幾個宦官,宮女之外什麼都沒有。

沐天濤在一邊笑呵呵的道:「他們都是祖傳下來的賊,公主如果要跟他們動武是萬萬不成的。」

朱媺娖沮喪的道:「沒有兵馬怎麼捉賊?」

沐天濤笑道:「人家早就不是偷偷摸摸的偷東西了,而是在明搶,道義上他們有虧,這時候公主只要抓住這一點,可以孤身去找夏完淳算賬,說不定能收到奇效。」

朱媺娖點點頭道:「他們不會殺我,要殺早殺了,好,我這就去找他們講理去。」

沐天濤站起身,抓亂了朱媺娖的頭髮,還把她的衣領子稍微撕開一點,露出一小段白皙的脖子,從鎧甲上弄點淡淡的血污塗在朱媺娖的臉上,最後還拿掉了她的一隻鞋子。

這才對朱媺娖道:「示敵以弱!」

朱媺娖咬牙道:「梁英告訴我女人最大的本事就是一哭二鬧三上吊,我要試試。」

沐天濤道:「記著,也不要把他逼急了,要知道見好就收,你的目的不在收回那些被偷的人跟東西,進了狗嘴的東西你也收不回來。

你所有的目的在於平安的將你母后,母妃,弟弟妹妹們送去藍田。

哼哼哼,如果是別人,沒有這個膽子,也沒有立場來做這件事。

但是,夏完淳是不同的,他的師傅是雲昭,他的爹爹是夏允彝,雲昭如你所說,對大明宗親沒有放在眼裡,夏允彝卻是大明養士三百年的結晶。

如果公主能夠纏住夏完淳,就能直接將這個問題遞送到雲昭的案頭,到時候,准許不准許的在雲昭一念之間,不論成功與否,對公主來說都是好事。」

朱媺娖認真的點點頭,就光著一隻腳,勇敢的走進了寒風肆虐的京城。

京城的取暖方式非常的原始,除過火盆之外好像沒有別的技術手段,皇宮裡有火龍,達官貴人之家或許也有這種東西,可是,夏完淳他們寄居的這個院子,就是一個普通的富人之家。

是普通人家卻偏偏修建這座兩層樓。

這樣的房子夏日裡奇熱無比,冬日裡又奇寒徹骨。

所以,夏完淳就把自己裹在裘衣裡面,懶懶的躺在錦榻上,如同一隻懶貓一般,偶爾慵懶的從毛皮堆里探出一隻爪子,喝一口溫熱的酒水,然後繼續縮進裘衣里打盹。

他們的事情辦的很順利,按照進度,再有五天,就能基本完成任務。

韓陵山推開門走了進來,大蓬的雪花隨著他一起湧進房間,夏完淳忍不住把裘衣往身上裹緊一些。

「下雪了?」

韓陵山將夏完淳從裘皮堆里提出來丟在一邊,自己甩掉鞋子徑直鑽進了裘皮堆,順手拿起被火盆烤的溫熱的酒葫蘆,嘴對嘴狂灌一氣。

打了一個長長的酒嗝之後才對夏完淳道:「去安排一下,十天後,藍田黑衣人只留下少數精銳,其餘人等全部撤離京城。」

夏完淳縮著身子道:「我已經安排好了。」

韓陵山笑道:「年輕人不要整天悶在屋子裡烤火,一點火氣都沒有,這樣的天氣里正好到京城裡四處轉轉,看看我們還遺漏了什麼東西沒有。」

夏完淳道:「鐘鼓樓上的大鐘我都看過,你又不允許我進皇宮看看。」

韓陵山道:「給皇帝最後一點顏面吧。」

原來的錦榻被韓陵山給霸佔了,夏完淳就只好再給自己弄一個暖和的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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