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飛揚跋扈為誰雄 第一百七十九章 人在做,天在看

雨水的極為暴烈。

冒辟疆只好躲進城門洞子。

黃豆大的雨點砸在青磚上,變成清涼的水霧。

一陣亂風吹過,水霧瀰漫了城門洞子,這裡頓時一片清涼。

被大雨困在城門洞子里的人不算少。

以攤販最多,脾氣暴戾的關中人賣罈子雞的,看看四周沒有弱雞一樣的人,就開始破口大罵老天爺。

一道驚雷在城門上空炸響之後,咒罵老天爺的賣雞人迅速就閉上了嘴巴,且小聲向老天爺討饒。

「你剛才罵老天爺的話,我們都聽見了,等雨停了,就去城隍廟告狀。」

一個尖嘴猴腮的傢伙不懷好意的瞅著賣罈子雞的商販道。

「我已經跟老天爺討饒了,他老人家大人大量,不會跟我一般見識。」

「你剛才罵老天爺是狗日的,我們都聽見了,要是別人這麼罵我,我可不能忍。

一樣的,老天爺也不會忍,我聽王道士說想要老天爺饒了你,就要辦好事才能贖罪。

張家川的賀老六就是因為喝醉了酒,指著天罵老天爺,這才被雷劈了,那個慘喲。」

賣罈子雞的商販剛想最硬一下,又一道驚雷劈了下來,將昏暗的城門洞子照的一片慘白。

噗通一聲,賣罈子雞的就跪了下來,磕頭如搗蒜。

尖嘴猴腮的繼續道:「這有個屁用,不做好事,以後下雨天就別走路了,要是倒霉,下雪天也別走了,隨時會有雷劈你。」

買罈子雞的哭喪著臉帶著哭腔道:「我該咋辦嘛?」

尖嘴猴腮的吞咽一口口水道:「該吃晚飯了,這裡的人都餓著肚子呢,如果你肯把罈子雞拿出來救濟我們這些餓民,我們大傢伙一起幫你跟老天爺求親,這事說不定就過去了。」

「不成!我寧願被雷劈!」

磕頭賠罪對買罈子雞的算不了什麼,請眾人吃罈子雞,事情就大了。

尖嘴猴腮的傢伙搖搖頭惋惜的道:「看你的年紀,娘老子應該還在世吧?」

「活著呢,身子好的很。」

「看你這一身的打扮,看樣子是有人幫你漿洗過,這麼說,你家娘子是個勤快的吧?」

買罈子雞的嘿嘿笑道:「模樣不迎人,街坊們卻說我得了一個寶!」

尖嘴猴腮的傢伙惋惜的道:「既然是寶,那就說你娘子至少給你生了兩個兒子。」

買罈子雞的得意的探出三根手指道:「仨!兩兒一女!最小的剛會走路。」

尖嘴猴腮的傢伙眼珠子咕嚕嚕轉一下,換了一個更加難看的臉色道:「可惜嘍!」

「可惜啥?」

「可惜你老子娘就要沒兒子了,你娘子就要改嫁,你的三個娃娃要改姓了。」

「憑啥?」

「就憑你剛才罵了老天爺,瓜慫,你要是被雷劈了,可不是就要家破人亡,妻離子散嗎?就這,你還捨不得你的罈子雞!」

買罈子雞的跟殺他一樣,從罈子里取出一隻雞,顫巍巍的遞給尖嘴猴腮的傢伙道:「求大哥幫我說說好話,求老天爺饒了我,娃們不能沒爹……」

尖嘴猴腮的傢伙一口就咬在雞屁。股上,然後一招獅子搖頭半隻雞就不見了,一邊吃一邊還有功夫拍拍買罈子雞的腦袋,示意每人一隻雞才合適。

賣罈子雞的非常痛苦……送光了罈子雞,他就蹲在地上嚎啕大哭,一個大男人哭得鼻涕一把,眼淚一把的著實可憐。

冒辟疆冷眼旁觀,眼看著這個尖嘴猴腮的傢伙欺騙這個賣罈子雞的,他沒有打擾,只是抱著雨傘,靠著牆壁看尖嘴猴腮的傢伙得逞。

看破這傢伙在下套的人不在少數,但是,尖嘴猴腮的傢伙卻把所有人都綁上了利益的鏈條,大家既然都有罈子雞吃,那麼,賣罈子雞的就活該倒霉。

冒辟疆是唯一一個沒有吃雞的人,尖嘴猴腮的傢伙把半隻雞遞過來的時候看到冒辟疆冰冷的眼神,忍不住縮縮脖子,就靠在城門上,低頭大吃,不敢抬頭。

「這就是最真實的世道!」

冒辟疆在心頭大聲咆哮!

「這世道就是一個人吃人的世道,只要有一丁點利益,就可以不管別人的死活。」

「這個世道完蛋了,窮人之間相互煎迫,富人之間相互攻訐,機關算盡只為吃一口雞!這是人性敗壞的表現!

這世道,沒救了!」

「我能做什麼呢?

我只有一個人,我能做什麼呢?

方以智在抱雲昭的大腿,陳貞慧整日里沉浸在玉山書院的圖書管理樂而忘返。

侯方域乃是偽君子,正在江南大肆的污衊他。」

「雲昭算什麼東西,他就算是得了天下又能如何?

這世間人心壞了,就是污穢的世界,在屎坑裡當皇帝又能如何?

還不是一個屎坑皇帝?

哈哈哈——屎坑皇帝,終究還是一泡屎!」

在胸中咆哮許久之後,冒辟疆無力地蹲在地上,與對面那個悲傷地賣罈子雞的相映成趣。

都是悲傷地人。

「狗日的,別人的罈子雞隻賣三十個銅子,就你家的特殊,非要多賣五個銅子,呶,這是三十個銅子不少你的,你這種蠢貨就該被人教訓一下。」

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把一把銅子丟進罈子里,丁零噹啷的好一陣響。

有一個給錢的,就會有跟著的,很快,凡是吃了罈子雞的都往罈子里丟銅子,不一會,罈子里就裝了不少銅錢。

冒辟疆獃滯住了,那個尖嘴猴腮的傢伙也獃滯住了。

冒辟疆心裡像是掀起了萬丈狂瀾,每一陣子銅錢響動,對他來說就是一道巨浪,打的他七葷八素的分不清東南西北。

尖嘴猴腮的傢伙心裡也是七上八下的,每一陣子銅錢響動,他的臉皮就抽搐一下,心裡更是慌得不行。

最後還是咬定了牙關,不肯付錢。

就聽壯漢呵呵笑道:「這位公子沒有吃雞,所以人家不付錢是對的,黃鼠狼,你既然吃了雞,又不願意付錢,那就別怪某家了。」

眼看著壯漢從腰裡掏出一串鎖鏈,黃鼠狼連忙道:「我給錢,我給錢!」

壯漢笑吟吟的瞅著黃鼠狼抓了一把錢丟罈子里,就一把捉住黃鼠狼的脖領子道:「爺爺以前是在菜市場收稅的,別人往筐子里投稅錢,爺爺不用看,聽聲音就知道給的錢足不足。

別人都給三十個錢,憑什麼就你只給十五個錢?」

黃鼠狼大吃一驚,連忙又往罈子里丟了一把錢,這才拱手道:「求官爺網開一面。」

壯漢衙役嘿嘿笑道:「晚了,你以為我們藍田律法就是嘴上說說的,就你這種狗日的騙子,就該拿去萬年縣用鐵鏈子鎖住示眾七天。」

說著話,就極為麻利的將黃鼠狼的雙手鎖住,抖一下鐵鏈子,黃鼠狼就摔倒在地上,引來一片喝彩聲。

雨頭來的兇猛,去的也迅捷。

當外邊的瓢潑大雨變成了細雨綿綿,壯漢衙役就朝城門洞子里的人拱拱手,就拖著垂頭喪氣的黃鼠狼離開了城門洞子。

很快,其餘的攤販也推著自己的獨輪車,離開了,都是忙碌人,為了一張張嘴巴,一刻都不得安閑。

因為下雨,進城出城的人很少。

只剩下蹲在地上的冒辟疆跟那個買罈子雞的。

「這位相公,我以後不敢再罵老天爺了,也不敢把罈子雞賣三十五文錢了。」

冒辟疆獃滯的瞅著這個買罈子雞的一言不發。

賣罈子雞的推起獨輪車,發誓賭咒般的再一次跟冒辟疆說了自己的誓言,最後還加了「真的」的兩個字,有說不出的真誠。

就在這一刻,冒辟疆很想跟著這個賣罈子雞的一起去賣罈子雞!

等空蕩蕩的城門洞子里就剩下他一個人的時候,他開始瘋狂的大笑,笑聲在空空的城門洞子里來回回蕩,久久不散。

人激烈的大笑的時候,眼淚很容易留下來,眼淚流出來了,就很容易從笑變成哭,哭得太厲害的話,鼻涕就會忍不住流淌下來,假如還喜歡在哭泣的時候擦眼淚,那麼,鼻涕眼淚就會糊一臉,加深別人對自己的同情。

冒辟疆也不知道自己此時是在哭,還是在笑。

下山短短兩天,他就發現自己所有的預測都是錯的。

襄陽人回襄陽純粹就是為了擴張家業,沒有別的不好的隱情在裡面,那個賣罈子雞的就活該被騙子教訓一下,那些看熱鬧的小商販跟衙役,就是不滿他胡亂做生意,才給的一點懲罰。

那個騙子活該被衙役捉走,綁在萬年縣縣衙門口示眾七天,為後來者戒。

錯的永遠是自己,自己以為正確的東西以前在江南屢試不爽,在關中,卻預測一次,就錯一次,而且錯的離譜。

到底是這世道不對,還是我冒辟疆不對?

結果已經很明顯了……

就在冒辟疆鼻涕一把,眼淚一把的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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